我很确定,我绝对没有听错崔恕的任何一句话。
也许换做是别人,那他们的确很有可能在一片混乱中听错一些字句。
但我不一样。
我是个死人,是一只鬼,我的听觉和视觉比活人都更广也更细。
刚死的时候,我其实很难接受这样的变化,只觉得吵闹和痛苦。
因为放大听觉和视觉并不只有好处,随着感官的放大,随之一同而来的悲伤也会被放大。
我害怕看到崔恕悲伤的表情,更害怕听到他喉咙里旁人听不到的呜咽。
所以我总躲着他,宁愿跟着林枝枝也不愿跟着我的少年郎。
可现在。
这份能力竟将我拉入到一片诡异的悲痛之中。
我看着崔恕的脸。
此时此刻,他的表情扭曲,眼白几乎要被红血丝彻底侵染变色。
还有他的瞳孔——
会是我看错了吗?
我背脊一寒,想到刚刚有那么一瞬,崔恕的眼仁仿佛裂开了一般,一分为二,正在两相牵扯!
不!
我连连甩头,再次对上崔恕的眼睛。
诶……?
崔恕的瞳孔……怎么又变回正常了?
难不成,疯了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我满心愕然,浑身发抖,不仅仅只是因为震惊和恐惧。
“王爷,不可!今日是王妃的头七祭礼,您万万不能——”
忽然,十三的声音重新传入我的耳中。
我一个激灵,连忙振作起来。
只见十三吃力的压制着崔恕挣扎乱动的手脚,其过程之艰难,就仿佛他是在与两个人抗衡一般。
“王爷,王妃娘娘已经去了,您就醒醒吧!”
“不!”
崔恕猛然低吼,那狰狞的表情不但吓到了他身旁的林枝枝,更让十三也为之一颤。
“我当然知道栀栀她死了,所以我才要想办法——十三,你……哈、啊……你扶我起来……然后听我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
啪!
突然。
如同提线木偶脖颈处的丝线被人骤然剪断一般。
一瞬间,崔恕居然浑身脱力,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阿恕,阿恕!”
我惊得失声尖叫,刚刚扑到崔恕身上,就瞧见林枝枝也迅速俯身过来,身躯刚好和我的魂魄在同一处完美重叠。
“王爷,你还好吗,王爷——”
林枝枝的哭声很快吸引来满堂宾客,我见太子崔恒不知何时已经赶来,只见他一把拨开人群,提步便跑向这里。
“别在这碍事!”
崔恒失态大吼,竟是劈手推开了林枝枝!
我一愣,没想到外表一向温柔的崔恒竟会做出如此行径。
男主和男配……他们二人究竟是怎么了?
只是,来不及多想,我便看到崔恒已经上前扶住了崔恕,道:“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事情知道不知道?
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崔恕和崔恒的对话了!
可我一个冤死鬼,什么事都做不了,哪怕亲耳听到他们俩大声密谋了什么,也只能急得原地打转。
但,很可惜。
现在的崔恕并没有力气回答崔恒的问题。
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却始终在持续不断的剧烈咳嗽。
又来了……
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笼罩了我整个躯体。
我看着崔恕一下一下起伏不断的胸膛,就好像前日晚间那般,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一直咳到几乎失声窒息。
崔恕他,必须好好的看一次大夫。
可谁又能劝得动他呢?
我目光游移,最终落在林枝枝身上。
人群中,躁动还未平息,她的脸色也还未恢复,依然苍白不已。
随后,沉默半晌。
林枝枝忽然回头,对林父疲惫的说道:“爹,现在你满意了吗?”
林父嘴巴一僵,眼光中却透露出迷茫之色:“钱……”
林枝枝皱皱眉,“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钱……老子说,老子的钱!”
林父突然大叫起来,“谁知道这痨病鬼王爷会突然发疯,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子去哪拿钱!”
“爹,什么钱,谁要给你钱!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来闹事!你如实说给我听,我一定禀报王爷,让他给我们做主!”
看着这对父女对话进行到这。
我心中便隐约有了一丝猜想。
看来林父的出现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不然,仅凭他一个酒鬼,如何能从大理寺逃出生天?
但他不肯从实招来,就连一旁的林枝枝也情急万分。
“你这没用的赔钱货!老子的事情你少打听!你只要拿钱给我便是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林父拄起拐杖,踉踉跄跄转身就跑。
王府侍卫本想去追,却被崔恒寒声喝住!
“都给孤回来!宁王今日身体不适,孤不准你们擅离王府!”
我眉心一紧,随后就见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一脸惊慌的林枝枝冷冷说道:
“你,随孤一起过来。”
那语气迅速且不耐,就仿佛是崔恒……
极度厌恶林枝枝一般。
林枝枝浑身一颤,连忙跟上前去。
“太子殿下,今日之事真的不是我……我也没想到我爹会忽然闯入王妃娘娘的祭礼……”
“孤当然知道这不是你做的。”
崔恒道,“但今日之事事态非凡,恐怕不日便会传入父皇耳中……而你,身为王妃祭礼的负责人,到时候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也许必要时刻,还会被加以牢狱之灾,你难道不怕?”
林枝枝咬了咬唇。
“若是害怕有用,那王妃就不会死,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然而。
她话到此处,崔恒听了,却施施然一笑。
“这有何难?”
“孤倒是有一计,可以保全林姑娘。”
“只是不知,林姑娘愿不愿意相信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