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周景明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外，是阑珊的万家灯火，流淌成一片温柔的橙色星河。室内却异常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巨大的开放式空间里，弥漫着婚礼用品特有的气息——新鲜白玫瑰的清冽、缎带的微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家具的木质气味。
林小满坐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从花束上掉落的白玫瑰花瓣。丝滑细腻的触感，却带不来一丝安宁。明天。这两个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她看着面前茶几上摊开的、厚厚一沓婚礼流程单，烫金的字体在暖黄灯光下有些晃眼。
爱是证明题。
陈默的回答如同烙印，刻在她脑海里。周景明胸膛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手腕上那块跳动着两颗心脏的腕表，疗养中心里无数个被记录的沉默瞬间……都在无声地证明着。可这证明的沉重，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无名指上那圈浅淡的戒痕，此刻仿佛在隐隐发烫。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林小满微微一怔。这么晚了？她起身走向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公寓楼穿着制服的年轻保安，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林小姐，抱歉打扰。”保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紧张，“刚才楼下前台收到一份给您的加急快递，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安保部查了监控，是个戴帽子的生面孔扔下就跑，我们觉得……觉得有点奇怪，就先送上来给您看看。”
林小满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打开门锁。
“谢谢。”她接过那个轻飘飘的文件袋，入手微凉。保安点点头，转身离开。
关上门，林小满拿着文件袋回到客厅。文件袋没有封口。她迟疑了一下，抽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文件。
是一张边缘裁剪得毛毛糙糙的硬纸卡。像是从某个画册上撕下来的。
卡片正面，印着一幅极其阴郁诡异的油画：背景是冰冷的、布满管线的金属墙壁，如同巨大的囚笼。画面中央，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面容模糊）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由电路板、芯片和暴露的线缆组成的、扭曲的、人形骷髅骨架！骷髅的眼窝里闪烁着两点幽幽的、不祥的红光。
油画下方，是用鲜红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歪歪扭扭写上去的一行英文：
【dIGItAL GhoStS doN't dESERVE hAppINESS! （数字亡灵不配幸福！）】
嗡！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小满的脊椎骨窜起，直冲头顶！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奥丁资本！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残党！他们还没放弃！
“数字亡灵”……他们在说陈默！他们在诅咒他的存在！诅咒这场婚礼！
巨大的恐惧和被冒犯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小满的心脏！她捏着卡片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们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异响，从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方向传来！
林小满猛地转身！
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窗外！巨大的钢化玻璃外！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紧身衣里、只露出两只冰冷眼睛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正贴在几十层高的外墙上！
他的一只手，正用某种吸盘牢牢吸附着玻璃！而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身带着诡异锯齿的——战术匕首！
那人影的眼睛，透过玻璃，精准地、充满恶意地锁定了林小满！那眼神，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
他举起匕首！刀尖对准了玻璃！
林小满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失声！身体僵硬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刀尖朝着玻璃狠狠扎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小心——！”
一声撕裂般的怒吼在耳边炸响！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从侧面将她狠狠扑倒在地！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地毯上！林小满被护在身下，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
几乎同时！
哗啦——！！！！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玻璃碎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那扇坚不可摧的落地钢化玻璃，在战术匕首和某种强力破窗装置的共同作用下，如同脆弱的冰面般轰然爆碎！无数锋利的、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裹挟着窗外冰冷的夜风，疯狂地倾泻而入！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
林小满被扑倒在地的瞬间，只感到护在她身上的周景明，身体猛地一震！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
“景明！”林小满魂飞魄散！
袭击者破窗而入！碎玻璃飞溅！他显然没料到有人会如此不要命地扑救，动作明显一滞！
周景明根本不顾自己的伤势！在倒地的瞬间，凭借强大的腰腹力量和战斗本能，抱着林小满就势向侧面翻滚！同时，他的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向后横扫！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袭击者的小腿被结结实实扫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而周景明已经抱着林小满翻滚到了相对安全的餐厅区域！他猛地将林小满往厚重的实木餐桌下一塞：“待着别动！”
话音未落，他忍着剧痛，闪电般转身，扑向那个倒地的袭击者！受伤的猛兽比平时更加危险！周景明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杀意！
公寓的安保警报早已拉响！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走廊上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喝！
袭击者显然知道事不可为，强忍着腿骨断裂的剧痛，猛地将一个烟雾弹砸在地上！
砰！
浓密的、刺鼻的白烟瞬间弥漫！
等安保人员冲破烟雾冲进来时，只看到破碎的落地窗和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袭击者早已不见踪影。
“周先生！林小姐！”安保主管冲进来，声音带着惊惶。
“我没事！”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餐桌下爬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的周景明！
鲜血！刺目的、温热的鲜血，正从他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后腰的位置，如同泉涌般疯狂地洇透了他白色的衬衫！伤口很大，衣服的破口边缘被撕裂得参差不齐，能清晰地看到翻卷的皮肉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地毯上已经晕开了一大片深红色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泊！
“景明！！”林小满眼泪瞬间涌出，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伤口，可鲜血根本止不住地往外涌，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
“别……别怕……皮外伤……”周景明的嘴唇因失血而失去血色，声音嘶哑虚弱，却还在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额头上全是冷汗，“叫……叫医疗组……快……”
安保主管已经对着通讯器狂吼：“医疗组！顶层！周总重伤！快！！”同时指挥手下封锁现场，追查袭击者。
林小满看着周景明背上那可怕的伤口，看着他因失血而迅速灰败的脸色，巨大的恐惧和心痛几乎将她撕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学医的！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按住这里！用力！”她对着旁边一个还算镇定的安保人员吼道，抓住他的手死死按在伤口上方进行压迫止血。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目光锁定在客厅角落一个印着红色十字的急救箱！她冲过去，粗暴地扯开箱子，拿出止血绷带、剪刀、消毒碘伏、大号止血纱布、缝合包……动作快得惊人！
医疗组赶到还需要时间，每一秒都关乎生死！
“帮我把他扶到餐桌那边！俯卧！”林小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安保人员立刻小心地将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的周景明扶起，让他俯卧在足够宽敞的实木餐桌上。
撕拉——！
林小满用剪刀毫不留情地剪开了周景明伤口周围的衬衫！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长约十公分，深可见肉，边缘因为锯齿匕首而撕裂严重，鲜血汩汩外涌。她动作麻利地用大量碘伏冲洗伤口，冰冷的液体刺激得周景明身体一阵痉挛。她顾不上心疼，快速铺上厚厚的止血纱布，用绷带加压包扎暂时止血。但鲜血还是很快将白色的纱布染红。
需要缝合！
林小满打开缝合包，戴上无菌手套，拿起持针器夹好弯针，穿上可吸收缝线。她的手很稳，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所有动作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精准快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弯针精准地刺入翻卷的皮肉边缘。
一针。
两针。
三针……
她的动作极快，缝合技术精湛无比。随着针线在皮肉间穿梭，涌出的鲜血明显减少。每一次落针，每一次打结，都冷静得可怕。
就在她缝到伤口深处，靠近脊柱位置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伤口边缘一处相对陈旧的、颜色略深的疤痕边缘。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瞳孔骤缩！
那道旧疤……位置、走向……她绝不会认错！是当初瑞士疗养院事件，周景明驾直升机用电磁网捕获毒雾时，剧烈颠簸中，那个从悬梯上滑落的戒指盒，棱角在他掌心割出的深深伤口！
这道疤，后来因为格陵兰的行动、周氏集团的清洗、疗养中心的建设……反复撕裂，始终未能彻底愈合。此刻，就在这新缝合的、狰狞的刀口旁边，这道旧疤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无声的控诉，诉说着他为她、为陈默、为“兔子快跑”所承受的所有伤痕。
林小满的呼吸骤然急促！捏着持针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冷静堤坝！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落在周景明血迹斑斑的后背上，和他冰冷的汗珠混在一起。
“为什么……”她的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手上缝合的动作却不敢停，“为什么总是你……”
周景明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意识因失血和疼痛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背上那滚烫的泪滴。他艰难地侧过头，看着林小满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地为他缝合伤口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苍白却真实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执拗和期待：
“伤口快缝好了……”他虚弱地喘息着，声音轻得像耳语，“那戒指……还试戴吗？”
林小满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手上的缝合针线穿梭得更快更稳。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客厅里，周景明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紧接着，林小满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也瞬间亮起！与此同时，公寓内所有连接着网络的智能设备——电视、智能音箱、甚至厨房的智能冰箱屏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唤醒！
所有的屏幕，不约而同地切换到了同一个画面！
不是视频，不是图片。
只有一行简洁、清晰、用加粗黑色字体显示的、不断闪烁的警示信息：
【ALERt FRom pRomEthEUS UNchAINEd：
【GLobAL coopERAtIVE hoSpItAL NEtwoRK ActIVAtEd】
【mESSAGE bRoAdcASt INItIAtEd】】
几秒钟诡异的沉寂后。
全球范围内，所有与“兔子快跑”医疗网络合作的医院、疗养机构、渐冻症护理中心……所有连接着网络的生命监护仪、呼吸机界面、护士站呼叫屏、电子公告牌……成千上万的屏幕，在同一时刻，被强制切换！
冰冷的医疗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同样一行温暖得格格不入的文字：
【System message: the bride is kindly advised not to be late for her own ceremony tomorrow. （系统提示：新娘请务必不要在自己的婚礼上迟到。）】
没有署名。
但林小满和周景明都知道是谁。
是那个被困在数据海洋里的“数字亡灵”，在用他仅存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安宁，催促着他们的幸福。
林小满缝合完最后一针，剪断缝线，用干净的纱布覆盖好伤口，贴上胶布。她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满屋子闪烁的屏幕，看着那句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带着笨拙幽默的催促。
她缓缓地、无比珍重地俯下身，在周景明苍白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带着泪水和血腥味的吻。
然后，她直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旁。她拿起那个装着机械兔项链的丝绒小盒，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条冰冷的项链。
接着，她拿起那个染着周景明新鲜血液、被他撕下来缠在戒指盒上的白衬衫布条。布料浸透了温热的血，触手黏腻。
她沉默地将那条染血的布条，一圈、一圈，无比认真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般，缠绕在了那个装着钻石机械兔铂金戒指的丝绒戒盒上。
血痕在洁白的布条上洇开，如同烙印，如同誓言。
她将缠好血布的戒盒，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放回了自己贴身的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