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1的房门在身后关上,走廊昏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渐渐融合在一起。
“哪里离谱了?”电梯口,江获屿抢先一步按下下行键,“能轻易被我撬走的男人不要也罢。”
温时溪站得笔直,嘴角勾起一个敷衍的弧度,“哦,那我开场发布会感谢你一下吧 。”
电梯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声“嘁”,江获屿迈进了轿厢,“不信你自己试试。”
等温时溪进来后,他才松开开门键,“你加他微信,就你哥介绍的那个臭男人。”
她笑了,一声短促的气声从喉间溢出,“你都不认识人家就诋毁他。”
“No!”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除了我以外的男人都是臭的。”
温时溪唇角下拉,眼皮冲他夹出嫌弃,“臭不要脸。”
江获屿不以为意,他昂起下颌,颈线绷出骄傲的弧度,“见过我这样的男人后,你就不会轻易对别人动心了。”顶灯将他整个人镀了层虚焦的光晕,“这叫由奢入俭难。”
江获屿认为,只要他们尚未确立关系,温时溪就有权接触其他追求者,这是她的自由。
但他骨子里透着绝对的自信,坚信自己比围绕在她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出色百倍,甚至千倍。
这些人连让他吃醋的资格都没有,但他依然要故意“哼哼”两声,表现出自己非常在意的样子。人嘛,总是希望自己被重视的。
27楼进来了三位客人,两人微笑着自动移到角落的位置。
温时溪抬眸,金属墙面正映着两人模糊的轮廓。潮湿的木质香从身后漫上来,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
江获屿游刃有余的自信灼得她脊背发烫。他每次炽烈地靠近,都将她心墙的灰浆烤出细密的裂纹,斑驳的防御簌簌剥落,碎得又急又快,这近乎失控的沦陷速度让她心惊。
他们相识才寥寥数月,真正接触也不过两个月,这感情哪来摧枯拉朽的浓烈?
如果她只是他一时起意的猎物,追求只是一场值得费些周折的追逐游戏呢?
又或者这是另外一场米兰深秋的银杏雨,滤镜之外不过是沾着泥渍的枯黄碎片呢?
她屏住呼吸,在大脑皮层展开一场近乎偏执的搜查,试图找出一点被心跳掩盖的瑕疵。
但江获屿的好,是实心的。像一块密度极高的钻石,沉甸甸的,近乎锋利的透明。
这发现比找到瑕疵更令她心慌。不是对江获屿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
她总是这样,多巴胺的烟花在颅内炸开时,整个世界都镶上金边;可当化学物质消散,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细节,突然又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噪点。
如果心动的浪头终将会褪去,那是否停留在安全距离更仁慈些,不必担心触碰后会磨损钻石的光?
6楼到了,温时溪朝客人微笑点头,走出轿厢朝办公室走去。身后始终飘着一股木质甜香,江获屿的脚步不疾不徐,“这么严肃,在想什么呢?”
温时溪抬起头,正巧撞见他右边睫毛上悬着几粒碎光,她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被我迷晕啦?”
光斑应声坠地,只剩他眼角漾开的得意。她撇撇嘴甩出一个白眼:“江总回办公室去好吗?”
“你加那个臭男人微信吧。我没开玩笑。”江获屿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嘴角勾着淡然的弧度,“省得以后某天突然觉得‘当初要是认识一下就好了’。”
温时溪挑了挑眉,哥哥把那个人吹得神乎其神,倒真勾起了她几分好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般好。
“多看看,多挑挑,就会知道我有多好了。”他唇角带着几分懒散的胜券在握。
那笑意愈发张扬,带着一丝欠揍的笃定,看得温时溪牙根发痒,“那你挑过几个?”
“初中一个,高中一个。”江获屿竖起两根手指,眼神坦率得近乎无辜,“清纯得很,就牵牵手。”
信你就有鬼了,她眯起眼睛:“真的?”
江获屿的眼神动摇了一下,“还有接吻。没了。”
他忽然倾身,压低嗓音,“我可以去医院给你开张‘原装证明’。”
温时溪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活像生啃了一颗柠檬,“救命啊,我得找保洁阿姨要点酒精消毒一下耳道了。”
不远处宾客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唐心柔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均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自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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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溪推开办公室的门,刚在工位上坐定,后背便窜过一丝微妙的刺痒。
敲键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放松,缓缓回头,正对上徐月芹若有所思的打量,目光里沉淀着某种带着掂量、评估性的注视。
徐月芹举起咖啡杯向她示意,这意味不明地审视与动作让她后背沁出一层薄汗,举起猫猫水杯回敬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连忙打开工作安排,仔细检查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环节。
没有啊,主管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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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彩虹和温沐湖在翡丽住了两晚,温时溪就和妈妈在一个被窝里挤了两晚。
第三天早上的11点20分,温时溪站在大堂门口和家人道别,“妈妈,我舍不得你们……”站姿是标准化的,鼻音是黏糊糊的。
“妈妈也舍不得你……”于彩虹将一个大塑料袋塞到了女儿的手里,“里头三瓶蜂王浆,上周刚摇的蜜,跟好朋友分着喝,别太累了……”
袋子沉甸甸地压弯了她的臂弯,三瓶黄褐色的蜂王浆相互轻碰,发出闷闷的声响,“妈,这都够喝到明年了。”704宿舍里还有一瓶未开封的呢。
“分点给你同事,那个小江,前天看他嘴唇有点干……”花坛旁边接驳车的引擎声截断了于彩虹的唠叨。
温沐湖突然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我们走了。”
温时溪不满地抗议,“别把我发型弄乱。”温沐湖瞪大眼睛,作势要再次伸手,她往旁边一躲,拍开了哥哥的手,“你好烦啊!”又突然笑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直到车窗里母亲与哥哥的侧脸消失不见。
发丝间残留着哥哥掌心的温度,蜂王浆正在袋底渗出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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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是赵雅婧的生日,她在三人小群里晒了求婚戒指,温时溪和余绫都为她高兴,商量着订一个蛋糕,今天晚上再庆祝一下。酒店的蛋糕太贵,她们在网上订了一个,晚上八点送到宿舍来。
温时溪拎着三瓶蜂王浆回到704,宿舍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空气里却飘浮着微妙的疏离感。
她把蜂王浆放进柜子里,又来到床底下的桌子旁,指尖蹭到一层薄灰。这个空间在她离开的48小时里,悄悄完成了它的新陈代谢。
将桌子擦干净,给绿萝换上水,一种熟悉的节奏渐渐回来了。就好像必须用体温不断地焐热,漂泊的灵魂才能认出这块地方。
余绫大概得九点钟才能回来,温时溪打了一排黑金色的气球绑在床柱上。
之前她和余绫总是刻意避开与年龄相关的字眼,生怕触到赵雅婧某些隐秘的焦虑。直到某一天,赵雅婧在手机里看到一幅三万片的拼图,她坐在704的沙发上突然笑出声:“这玩意我拼到30岁都拼不完。”
她漫不经心地就把这个数字说了出来。焦虑的好像不是她,而是围观者的暗自慌张。
余绫曾偷偷对她说:我希望婧姐的30岁过得很好、很圆满,这样等我到了30岁才不会害怕。”
温时溪没有余绫那么担忧,因为她见过33岁时的叶听雪。
那是叶听雪第一次到南亭村见家长,温沐湖带她到蜂园看蜜蜂,村里人聚在槐树下,手指虚掩着嘴角,眼神却亮得刺人,“三十多岁的女博士哦……”
叶听雪连步伐都没乱一下,突然转身,笑得云淡风轻,“叔叔阿姨说得对。”
当时温时溪愣愣地看着她,瞳孔微微颤动,像是目睹了一场平静的爆破。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漏出一声气音:“原来还可以这样……”
总要有人先活成例外的模样,后来者才能在既定的轨道外,瞥见另一种可能的光。
温时溪觉得赵雅婧30岁的第一天,和29岁时没什么区别,似乎对婚戒淡定如常,在群里对工作抱怨如常,在朋友圈里对生活积极如常。
可此刻她却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倏地跌进沙发深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婚真是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