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宿舍,温时溪平躺在沙发上,杨茜尧的笔记本垫在腰下,头顶的灯管在她视网膜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余绫和赵雅婧在余光里来回穿梭,麻辣香锅的辛香在空气中弥漫。
三副碗筷被放到茶几上,余绫突然扯着嗓子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温时溪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赵雅婧悠悠来了一句,“不起不是中国人。”
她从鼻腔里哼笑一声,终于撑着手臂坐起来。
余绫顺势把茶几往外一拽,刚好腾出三人围坐的空间,“你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蔫成这样?”
“钱真没那么好赚。”温时溪的筷子在空碗里戳了戳,眼睛挑拣着锅里的菜,犹豫着该从哪里下手。
赵雅婧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块腐竹,声音含糊:“哦,你才知道啊。”
温时溪最终决定先舀一碗白米饭,她从地上起身,朝着洗手台上的电饭锅走去,“你们知道杨茜尧有多厉害吗?她居然能猜到王妃要清场逛奢侈品店。”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端着米饭回来,“而且她跟每个品牌的大中华区负责人都有联系。”脸上写满不可思议,“还能让他们半夜开门为王妃服务。”
“那肯定的呀,”赵雅婧打开了一瓶啤酒,“嗤”的一声,麦芽味窜了出来,“杨茜尧是你男朋友高薪从日本挖来的。”
温时溪翻了个白眼,这两人总爱用“你男朋友”来调侃她。她追问,“高薪是多高?”
“那我不能说。”赵雅婧摇头晃脑,“反正比你转正都高。”
“昂~”房间里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诡异的艳羡声。
“杨茜尧居然把《圣经》和《古兰经》都看完了。”温时溪想起下午自己试图看《古兰经》,翻到第八页已经是极限:“她确实值高薪。”
余绫将凉拌黄瓜往旁边推了推,“我觉得王妃好爽啊,大牌包包随便买。”
赵雅婧嗤笑一声,“黑袍爽吗?四个老婆爽吗?”
“我当然知道是有代价的。”余绫皱了皱鼻子,“你说人为什么那么矛盾呢,一边觉得她们很惨,可又那么有钱;一边觉得我没钱也很惨,但至少拥有自由。”
温时溪咬着筷尖,她也是这种心情,心里觉得很诡吊。明明知道王妃是用自由、自主、自我换来的财富,可听到王妃连住四晚温莎总统套房,奢侈品店半夜为其开门的那一刻,批判的声音还是会渐渐弱了下去,觉得她们确实比很多女性过得要好。
赵雅婧放下筷子,坐直起身,“这就是‘比较级幸福’的骗局。”
父权制最阴险的机制,就是让女性在横向对比中产生“相对满足感”,从而忽略纵向压迫的本质。
好比在网上看到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时,就会有男的跳出来说一句“看看中东的女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中东王妃对比贫穷的人时:“至少我有珠宝和仆人”;富豪女对比受欢迎的假名媛时:“我更纯洁”;中产职业女性对比传统家庭主妇时:“我更先进独立”;底层女性对比更惨的底层女性时:“我老公不打我”;赤贫的女性无比较对象:“这就是女人的命”。
麻痹神经,只要有人更惨,那我就是幸福的。
赵雅婧用筷子将骨碟里被嗑干的骨头分成三份,“不同阶丨层的女人彼此凝视,互相衡量,不让其团结,就不会有人联合起来发问:‘这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空气忽然变得粘稠,香锅的辛辣味刺得人眼睛发疼,三人各自低头吃着碗里的食物,慢慢消化着赵雅婧的话。
终于,余绫开口打破了沉默:“反正我又要自由又要钱。”
“说得没错!”赵雅婧举起啤酒罐,“人生本来就不是什么二选一。”
温时溪也将酒举起来,眉眼弯弯,语调轻快,“祝我们都有钱又自由!”
“铛”三人的啤酒罐在空中清脆地碰撞,泡沫微微晃荡,仰头饮下的瞬间,冰霜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畅快的凉意。
余绫放下酒杯,指尖随意地抹了下唇角,看向温时溪,“你现在不就有钱又自由吗?”
温时溪轻轻敲着啤酒罐,罐身沁出的水珠滑落到她的指尖,“又不是我的钱,收了怕付出王妃的代价。”
赵雅婧眉梢挑出戏谑的弧度,“钱都摆到面前了还不收,这就有点假了啊。”
她笑出了声,清亮的嗓音像冰泉淌过,又慢慢变了调,带着几分恍惚,“我就是觉得江获屿太好了……好的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余绫筷子夹起一块肥牛,在红汤里蘸了蘸,“他就没有缺点吗?”
“当然有!”她脱口而出,江获屿的缺点多得像星星,“以前没觉得,熟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特别爱挑衅别人,本来长得就够嚣张了……”
他说话时,偶尔会带着几分身为男人的优越感;调情的浑话也是信手拈来;目的性很强的撒娇示弱;还有身上那股发丨情的公狗味,更是隔了十里地都能闻出来……
可这些细枝末节,在他那些好处面前,竟都成了可以原谅的小毛病。就像名贵的瓷器,非得有些瑕疵,才显得真切。
“你是觉得他在演吗?”赵雅婧问。
“他要是能演这么久,那我真的要佩服他了。”温时溪眼底浮起一层迷蒙的雾气。
她只是困惑,这世上真有如此契合的两个人吗?她随口一句闲话,他总能接得恰到好处;她刚勾起嘴角,他已经会意地低笑起来。连那些藏在眼角眉梢的细微情绪,他都像读惯了的书页般熟稔。
这默契来得太容易,就好像一起生活了许久似的,“这会不会是杀猪盘呢?”
余绫猛地咳起来,句子被咳嗽声切得支离破碎,“杀……咳咳……你有什么好杀的……”
“他杀你能得到什么?”赵雅婧说完自己都笑了,在温时溪大腿上点了点,“你那存款有他的零头吗?”
“那你说他图我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上床,对他那种投一分要赚十分的人来说,又似乎得不偿失。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炫耀呢?”余绫忽然笑了,“我们三个,以前是只有你单身,现在是只有你谈恋爱了。”
“那你还谈吗?”她反问。
“谈呀。难道失败一次就不敢再尝试了吗?”余绫咋舌摇着手指,眼睛又突然瞪大,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我跟你们讲,陈星阳之前不总是一声不响地送奶茶吗?我怀疑他是在试探我有没有在宿舍。”
“怎么说?”赵雅婧突然来了兴趣,将身体转向她。
“我昨天晚上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害怕婚姻,但还是想谈恋爱。于是我就去问AI。”
她顿了顿,“AI说,爱情是当下满足,婚姻是长期规划,两者不是绑定的。”
“所以你……”赵雅婧歪了一下脑袋。
“遇到合适的就谈。”余绫将话题扳回来,“我就问它陈星阳之前说的话、做的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打了个寒颤,“AI让我警惕pUA,这是在利用外卖变相监视我的行踪。”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温时溪摩挲着自己的手臂,“难怪他有时会突然问我你在不在宿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是你没回信息,他才来找我的。”
余绫忿忿地向上吹了口气,“男人怎么那么可怕呢?”
话音刚落,温时溪的手机就亮一下,谢云祁给她发来信息:【想你。】
她“噫”了一声,语调拖长,满脸写着嫌弃,“可怕的男人来了。”
赵雅婧说:“反正你现在不用管宾客关系,别理他就行。”
“我没理他呀,”温时溪连忙否认,“他是那种间歇性发疯,无缘无故就发来一句话,然后没有下文了。”
手机屏幕又亮起,江获屿的信息跳了出来,【想你】
同样的两个字,却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心境,心尖会一颤,嘴角会上扬,手指飞快敲下:【么么】。
-
十点的夜色沉了下来,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江获屿还在办公室里,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温时溪在画面里轻轻翻着笔记本,偶尔笔尖划过纸页,沙沙的,像夏风抚过树梢。
他抬头瞥了眼屏幕。她咬着笔帽,眉心微蹙,一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思考无意识地晃动。他想伸手替她拨开,指尖碰到冰冷的屏幕才回过神。
“在想什么呢?”他突然开口。
视频那头,温时溪明显吓了一跳,她抬头,眼睛在台灯下亮得惊人,“突然出声很吓人的。”
江获屿低笑:“看你皱眉半天了。”
她低头翻着纸页,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而坚定:“我在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杨经理遇到过的那些问题。”
江获屿望着屏幕里的她,心口突然长出绒毛,挠得发痒。加班的无聊集体叛变,连空气也变得生动起来。
“温时溪。”他忽然唤她。
“嗯?”她下意识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我爱你。”
这三个字来得突然,却自然得像呼吸。温时溪怔了怔,随即眼角弯成月牙,“我也是。”
那些关于杀猪盘的荒谬猜测,那些辗转反侧的犹疑,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屏幕里的江获屿有些好看,当她望向他时,全世界都暂时褪色,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手机震动了一下,直接滑落到桌面,打破了这份美好。
王子方发来一条信息:【要一间祷告室,电子祷告表,要请伊玛目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