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哥哥优秀,你有失望过吗?”这句话在温时溪心里藏了20年,直到今天她才有勇气问出来。
母亲的回答让她眼眶发热,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拽过棉被,将整个人蜷缩进去,棉絮闷住抽泣声。
温时溪从小就活在哥哥的“优秀光环”里。温沐湖考上重点高中那一年,她才刚踏入小学门槛。各个学科的老师都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上课爱点她回答问题,考试时站在她身后盯着答题,让她参加小学生征文比赛……仿佛“会读书”这种基因就该像遗传病一样精准复刻到她身上。
温沐湖带着农业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到南亭村那天,她的书包夹层里藏着86分的口算试卷。村里大摆升学宴,鞭炮炸得震天响。所有教过哥哥的老师都红光满面地坐在主桌,酒杯碰得叮当响。温时溪躲得远远的,生怕有人问起她的成绩来。
她自己也不喜欢读书,反正不可能比哥哥读得好。
上初中那会,于彩虹把一包土黄色的粉末倒进水杯里,这是她大老远求来的,一个“提高智商”的偏方。
温时溪喝下了那杯浑浊的水后,数学考出一个历史新低的分数:46分。
那天放学她不敢回家,就在槐树林附近瞎逛,不小心掉进一口枯井里。
她在井底哭了三个小时,直到母亲和哥哥的脑袋出现在天边。井口落下的手电光束像一条鱼线,她咬住银色的鱼钩,才终于被拉出了水面。
于彩虹一边哭一边揍她,她一边哭一边庆幸,还好妈妈不是因为46分揍她。
第二天的早餐,母亲终于不再准备那杯“补脑”核桃仁豆浆,这比普通豆浆要贵得多,向来节俭的于彩虹却坚持买了四个月。她对女儿说:“能读多少算多少,连家都不敢回算怎么回事!”
温沐湖悄悄告诉妹妹:“昨晚妈都急疯了,去河里捞你,找村委会说你被拐卖了,抓了一把香就跑到祠堂拜祖先……”
于彩虹正拿着扫帚“呼呼”地扫着并不脏的地,温时溪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妈妈的肩上:“我放学就回家。”
于彩虹对女儿成绩不好所采取的这些措施,是源于“焦虑”而非“失望”。担心女儿成绩不好影响升学,影响将来就业;她自己没读多少书,辅导不了女儿,于是将这种无力感转移到了饮食料理上……
而昨晚,在寻找女儿的那三个小时里,所有教育的焦虑都消融在原始的母爱里。当最终在井口看见女儿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汹涌情绪打碎又重塑了她的一切观念,我的女儿开朗、勇敢、充满热情,她的人生绝不会因为成绩单上的数字就黯淡无光。
母亲不再准备“补脑套餐”后,学习似乎变得没那么痛苦了,温时溪的成绩提高了不少,虽不拔尖却也不落后。她想啊,反正读点书也不亏。
然而,温时溪与母亲的这种默契,却被村里人曲解成另外一种意思。
人们总是急着维护一种陈旧的性别秩序,害怕那种“女性必须受苦才能被认可”的霸权叙事被否定。
他们看见于彩虹无条件爱女儿时感到不可思议,所以不得不寻找诸多理由来将这件事情合理化:“反正有你哥”、“女孩确实不用太要强”、“儿子成才,女儿贴心就好”、“女孩也不用继承家业”……
温时溪陷入了一种双重自证的困局,既要证明自己值得被爱,又要证明母亲并非偏心。于彩虹并不是因为温时溪是一个“女儿”,所以不对其寄予厚望,而是脱离了性别脚本,纯粹地接纳了女儿生命本来的样子。
于彩虹的爱是太阳的法则,可以同时照耀湖泊与溪谷。
后来温时溪不再费力自证,任由他人的的偏见如浮云掠过。她在母亲如海般辽阔的爱意里自由奔跑,这本就是她配得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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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拜访供应商前,杨茜尧领着温时溪去了商场。温时溪本以为是要挑见面礼的,没想到杨茜尧直接带着她走进了一家女装店。
温时溪抬眼打量着这家店,四周都是柔和的藕粉与珠灰色,衣架上一排排衣裳温婉地垂着。橱窗里立着个石膏模特,上身是浅灰色的针织半领背心,下身是白色半身裙,配上黑色细腰带,优雅又时尚。
店员踩在半高跟过来,未出声脸上先堆出三分笑:“你好,喜欢什么样的款式?这边都是刚到新装。”
杨茜尧微微一笑,“我们自己先看一下。”转头目光扫过温时溪身上略显稚气的t恤和阔腿裤,“有看中的吗?”
“给我买的?”温时溪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自己听着都陌生。
“你这一身去见客人不太合适。”
她忽然觉得满店的衣服都长了眼睛,石膏模特的目光凉飕飕地落在她的旧老爹鞋上。
温时溪心里有些堵,江获屿说过“衣服是自我表达的延伸”,她这么穿是因为她就是这么个人,这里所有的衣服都不是她想表达的“自我”。
杨茜尧瞧见她嘴角那抹细微的撇动,眼底不由漾开一抹笑意,“觉得换一身衣服去见客人就失去自我了?”话里噙着些玩味,像在逗弄个闹脾气的孩子。
“吃喝玩乐时没有着装要求,但工作不一样。”她两指捻着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客人没理由透过你的t恤,看见你肚子里的实力。”
“体面不是谄媚。”她的声音像一把剪刀,利落地剪平了温时溪心里的毛边,“衣服是一种战术,省得你每回都要解释自己为何值得信任。”
“这件怎么样?”杨茜尧将那条简约的连衣裙比在温时溪身上。
“我比较喜欢模特身上那套。”
温时溪望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身影,腰线被勾勒得妥帖,整个人无端生一种昂首挺胸出入高端写字楼的白领气场。她唇角微扬,自信得仿佛能签下一千万的合同。
杨茜尧退后半步打量她,“衣柜里总要有一套得体的衣服,就像暴雨天收进包里的折叠伞,必要时能拿出来用。”
温时溪最后买了身上这套衣服,和一双裸色平底鞋。店员捧着账单过来时,她倒抽一口凉气,最后咬牙付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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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上了前往供应商处的滴滴车,窗外的街景在飞速倒退,温时溪把今天这身装扮的照片发到“学霸群”里,三秒钟后消息提示音接连炸响。
于彩虹发了三个玫瑰emoji,点开语音,听筒里传来她兴奋的声音:“我的女儿好漂亮啊。”
叶听雪的夸赞是她淡淡的风格,【好看!!】后面那两个感叹号是她最激动的情绪。
温沐湖的回复也浮了上来:【美女,把手机还给我妹。】
她抿着嘴偷笑,切换到与江获屿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是一个小时前他发来的一句:【有没有看到我老婆?她已经失联半小时了。】当时正在服装店里试衣服就没回复他。
温时溪把自己的照片发过去:【新皮肤】
脚尖微微晃动,等着被夸,可过了一分钟都没收到回复,她就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到大腿上。
抬起头时发现坐在旁边的杨茜尧正看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笑得这么开心,男朋友啊?”
温时溪点点头,她不想被追问下去,于是赶紧把话题转移,“我是第一次买这么贵的衣服。”
“从时间维度上看,买质量好一点、贵一点的衣服其实更省钱。”
高价衣服通常使用更优质的面料,耐磨性和抗变形能力更强,穿着寿命可能是快时尚衣服的数倍。
经典设计以及中性色系也不容易受潮流影响,不会因过时而频繁消费。就算你穿腻了,还能放到二手市场上去卖,而廉价衣服基本无转售价值。
五分钟后,温时溪腿上的屏幕突然亮起,锁屏通知显示一条微信:【差点以为是哪个时尚博主】
完整消息展开时,后面还跟了一句:【原来是我老婆啊,那没事了。】
车窗倒映着她上扬的嘴角,眼睛弯成月牙,正琢磨着怎么回复,江获屿又发来一条,【晚上我去机场接你?】
她从屏幕里抬起头,转向杨茜尧,“茜姐,晚上回鹏城,我男朋友要来接我,你怎么回去?”
“我老公来接我,本来还想着先载你回酒店呢。这样正好。”
她刚将“好”字发送出去,就听到杨茜尧“嘶”了一声,“画廊主人十有八九要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