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草棚内,那原本因“孙悟空”真名被道破而凝固的杀气,在吴通“自己人”三字落下后,骤然冰消瓦解。
美猴王绷紧如金铁的脸上咧开一个混杂着错愕、惊喜的呲牙大笑:
“哈哈!我就说嘛!
俺老孙这名儿可是老祖宗藏在心尖尖上的!
除了咱灵台方寸山的自个儿人,还有谁能知道这底脚料!”
他拍着大腿,暗金锁子甲甲片乱响,火眼金睛里那点凶戾瞬间化为亲昵,跳起来一巴掌狠狠拍在吴通肩上(被混沌气机无声滑开也不在意),“敢情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沾亲带故的一窝猢狲……呃,不对,你一身的混沌子厚实劲儿可不像猴儿!兄弟你家老祖是拜在咱门下哪位师叔祖座下来着?俺那斜月三星洞统共就那么几片叶子,老孙扒拉扒拉指头都数得过来!”
这猴子天生就是自来熟的滚刀肉,也不管真假,认了亲就跟勾肩搭背似的热络。
他猴爪子一翻,竟不知从身上哪块甲片后面又摸出个歪嘴青桃,“咔哧”啃了一口,汁水四溅,含糊道:“喝酒!刚那坛混沌浆子够劲!你这亲兄弟藏着掖着不地道,有这路子早说啊!省得俺老孙初来乍到看那群天兵天将的马脸!”
吴通掌心那枚尚带温热的空玉酒坛纹丝不动,任由猴爪子拍上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唯眼底混沌星璇流转似缓了一瞬。
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菩提老祖?
这些名号如冰冷钢针扎进他真观之境的心湖!
那天外魔魂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这洞府、这道号,与异界传说中孙悟空的师门一丝不差!
“家道中落,早已迁离祖地。”
吴通声音沉厚,如同叙述他人故事,“名讳不堪再提。倒是老祖,可还安好?”
他目光沉静地掠过猴王肩头那根斜倚着的、缠绕混沌纹路的铁棒棒梢,一丝源于混沌魔神本源的灵觉悄然探去,却如泥牛入海,棒身内里仿佛沉睡着连他都不敢轻易惊醒的磅礴天威!
孙悟空火眼金睛眨了眨,那啃桃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挠了挠毛茸茸的耳朵根,似有点为难,随即放下桃子,声音压低,带着少见的郑重,凑近了些:
“兄弟,这老祖的事儿…嗨!”
他搓着手,猴脸上显出几分纠结,“不瞒你说,俺临下山前,那老祖宗揪着耳朵根子千叮万嘱——绝!对!不能在人前提他名号,不能泄露山门一个字!”
他竖起一根金光灿灿的猴指,对着吴通使劲晃了晃,“说什么…‘时机未到’、‘恐惹天机’…玄乎着呢!俺老孙天不怕地不怕,可老祖的话,俺得听!咱这关系是铁,但这事儿…你可得烂肚子里!帮俺守住!一个字儿都不能漏出去!”
他金睛里带着真切恳切,那根晃悠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吴通鼻子。
“自然。”
吴通颔首,神情肃穆,“守口如瓶。”
四字落下,如同混沌神石封印。
……
葬王涡永恒的死寂漩涡在镇渊号舰首投下巨大阴影,如同蛰伏巨兽张开的眼瞳。
舰桥静室内,那卷被混沌本源气息温养着的《大梦道经》古卷静静悬浮,流淌的星辉在吴通眉宇间投下明灭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那片笼罩而来的厚重阴霾。
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名字都分毫不差!
太初神庭不是西游天地!哪来这般严丝合缝的编排?!
他脑海深处,那天外魔魂关于“天蓬元帅”的恐惧碎片再次翻涌——九齿钉耙被生生剥夺!仙骨尽碎!元灵被投入肮脏猪胎!在泥泞与屈辱中挣扎哀嚎……那画面带着天道碾压般的宿命感,冰冷刺骨!
“天河水师大元帅…”
吴通咀嚼着自己的神职尊号,混沌体诞生的凶煞本能发出暴戾的咆哮!
让他卑躬屈膝去做那命运剧本里钉死的“二师兄”?做那被诸天神佛耍弄、受尽嘲弄的猪妖?!
比葬身混沌更屈辱的念头炸开!
咔嚓!
他指间捏着的一枚刚自葬王涡边缘采来的黑铁般坚硬的混沌煞元石,无声碎为齑粉。
粉末从他指缝滑落,被混沌气机卷着,飘向葬王涡翻腾的深渊。
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那“孙悟空”三字是钥匙!菩提老祖名讳是枷锁!整个命运旋涡的中心,便是这太初神庭的天河水师!而自己,这身兼混沌本源与天河兵权的存在,便是这剧本里早已标注好的——祭品!
谁能布这局?
吴通混沌深处的心核猛然一缩!真观之境倒映出吞噬那天外魔魂的画面!那破碎的、带着浓郁“地球”烙印的残魂碎片!那个孱弱渺小却又孕育出如此颠覆诸天神魔传说的异世界!
……一个来自地球的布局者?!
他(或她)在太初神庭的何方?!是那看似淡漠实则高坐星辰的紫微仙王?还是…那隐在灵台方寸之后、名唤“菩提”的存在?!
寒意,如同葬王涡最深处万古不化的冰髓,第一次并非源于力量与强敌,而是源于这洞察命运轨迹后那令人窒息的算计感,自吴通的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舰桥外,甲板值守的疤脸独眼彪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愕然抬头看向舰首静室紧闭的沉铁玄门,布满刀痕的脸上肌肉抽搐,独眼死死盯着门缝边缘,那正无声剥落的、几块细小的、被极致寒意冻结又崩裂成粉末的门钉!
门内透出的那股无形气息,仿佛连葬王涡的黑水都要冻结了!
“彪…彪哥?”
旁边一个新提上来、尚有些稚嫩的气象官抱着混沌罗盘,牙齿磕碰作响,“静室…静室里的生命火…好像熄了?这感觉…像…像是老蛇窝最底下埋的那块万年阴煞玄冰……”
“噤声!”
独眼彪低吼,喉咙发干,死死攥住腰间混江虫赠他的“三息辟邪火符”,往日这点足以灼伤邪祟的温热符光此刻如同陷入永夜的火柴!
他望着那扇散发着越来越沉重死寂之气的铁门,又看向舰外那仿佛永无止境咆哮的葬王涡黑水,一种源自蝼蚁面对山岳崩塌前的渺小恐惧第一次攥紧了他那颗在清淤堆里滚出来的麻木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