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 年),敦煌莫高窟第十七窟笼罩在肃杀之中。大漠的风沙如利刃般将月光割裂成碎片,龟兹乐师苏毗罗跪在未完工的《药师经变图》前,五弦琵琶的第三根丝弦毫无征兆地崩断。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洞窟里回荡,这已是三个月来的第九次断弦,与三日前烽燧传来的急报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 吐蕃大军已越过葱岭,安西四镇危在旦夕。
子时,夜色如墨。苏毗罗背着镶有瑟瑟宝珠的琵琶匣,悄然潜入鸣沙山。脚下的流沙突然翻涌,形成一个个诡异的漩涡。二十八尊泥塑夜叉从岩壁中缓缓浮现,仿佛从幽冥深处苏醒,它们托起一座悬空楼阁。楼阁门楣上,“幽冥” 二字用龟兹文与梵文并列书写,透着神秘莫测的气息。阁内,算盘声与羯鼓节奏交织在一起,似有若无地传来。
“用《苏祗婆乐谱》换什么?” 掌柜戴着青铜傩面,面容隐于阴影之中,傩面映着壁画上飞舞的飞天,手中把玩着夏代龙玺。苏毗罗的瞳孔猛地收缩 —— 这卷记载龟兹琵琶七调的秘谱,三日前自己明明藏在克孜尔千佛洞的涅盘佛像腹中。
“我要吐蕃人的战马在听到龟兹五调时全部倒毙。” 苏毗罗扯开衣襟,心口纹着龟兹王族独有的三花骆驼徽记,“再加我的耳力。”
掌柜枯瘦的手指指向壁画,刹那间,飞天手中洒落的花雨竟凝成甲骨文当票:“每断一弦,百里内必有人耳渗血而亡。”
三日后的疏勒军镇,碛西节度使盖嘉运亲眼见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吐蕃先锋的三千战马在听到唐军演奏《婆罗门曲》时,突然集体抽搐,耳孔中涌出黑血,倒地毙命。庆功宴上,苏毗罗新换的琵琶弦泛着诡异的光泽,那竟是用人筋鞣制而成,弹奏时,细密的血珠不断渗出。
当夜,随军画师吴道玄在帐中绘制《地狱变相图》,却惊恐地发现颜料盘里的朱砂自动聚成龟兹文字:“一弦一命,九弦九劫。” 他颤抖着掀开苏毗罗的琵琶匣,底层赫然铺着九片带血耳骨,与唐军阵亡的九名鼓手数量分毫不差。
一月后,苏毗罗重返克孜尔千佛洞。秘谱所在的涅盘佛像腹腔爬满血丝,原本描绘 “天宫伎乐” 的穹顶壁画,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大葬图》:画中赴死的吐蕃骑兵,每一张面容都是龟兹乐师的模样。当他伸手试图取下秘谱时,左耳突然毫无征兆地脱落,断面处竟生长出五弦琵琶的丝弦。
“掌柜的没说清契约细则吧?” 洞窟的阴影中,走出一名手持筚篥的粟特商人,他吹奏的安国调令壁画上的飞天集体转身,“每杀一匹吐蕃马,就有一名龟兹子民被填入琵琶为弦 —— 你听,于阗镇屠城的惨叫声,多像《耶婆瑟鸡》的散板?”
苏毗罗陷入疯狂,他抡起琵琶砸向地面,然而九根人筋弦却如活物般,自动钻入他的七窍。血雨之中,克孜尔千佛洞的七十二身飞天壁画同时剥落,露出底层被幽冥当铺篡改的原始契约。那上面夏代龙玺的印鉴正化作流沙,每一粒沙,都是龟兹乐工被吞噬的魂魄。
三个月后,吐蕃大军势如破竹,攻陷龟兹。幸存的画工在石窟刻下最后记载:“是夜,苏毗罗琵琶自鸣《破阵乐》,三千吐蕃军七窍涌弦而死,然龟兹国运亦随弦断而绝。” 苍凉的文字,诉说着这段充满血泪与诅咒的往事,龟兹的命运,终究如断弦般,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