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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片死寂。

许大茂脸色“唰”地白了,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辩解,可眼神里那抹慌乱,早就出卖了他。

何雨柱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

“机油废油,最爱沾火。这火要是泼上一点,别说柴堆,连砖墙都能烧塌。”他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院子里的人背脊一阵阵发凉。

许大茂咬着牙,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句:“我、我又没往柴堆泼油!机油是拿回来了,可是我锁屋里了,根本没动过!”

“锁屋里?”何雨柱眯起眼,“你屋子里放机油?刚才屋里那味儿我可闻了,呛得很。要不要咱们进去看看?”

许大茂脸色铁青,满头是汗。

眼看着众人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许大茂忽然咬牙,狡黠地一笑,强撑着说道:“柱子哥,话不能乱讲啊!你要是说我放的火,有证据吗?院里这么多人,谁知道是不是别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动的手?”

何雨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想撇清自己是吧?”他缓缓道,声音像磨刀似的冷,“那就让大家一起帮你找找证据好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酝酿——

许大茂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夜风吹拂,他却感觉身上冰凉透骨。四合院这一众人等目光灼灼,全都投在他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并不完全属于质疑的意味,更像是猎人盯着猎物。

何雨柱深吸一口气,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食指随意地往空中一点:“找证据!许大茂说他屋里放着机油,可没用。那咱就进去瞧瞧,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瓶瓶罐罐都还在,封得好好的。”

“对!得看看!”贾张氏尖着嗓子嚷起来,“我们老贾家新被褥都烧没了,要是不查清楚,明儿我就躺你家门口不起来了!”

“别乱说话,贾大妈。”何雨柱微微一抬手,语气沉着,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找出真相才是正事,不能凭你嚷几句,就断人生死。”

他语气平稳,但院里人都能听出他那骨子里逼人的火气——烧房子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谁家没几个值钱的东西放着?万一是故意纵火,这性质就变了!

三大爷叹了口气,扶着腰慢悠悠地站起来,侧过脸对着人群喊道:“大伙儿都别围着了,该看热闹的也看够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看看是不是意外。”

他这一开口,院里几个嘴碎的女人也不敢吱声了,纷纷后退几步,只远远地看着。

许大茂僵硬地转身,腿像灌了铅,挪到自己门口,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串弯曲得发旧的铜钥匙。他站在门前,磨蹭了半天,才将钥匙插进锁眼。

“开门。”何雨柱站他身后,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我、我这屋也烧过……”许大茂低声辩解,“你们要是进去踩了什么,那损失……”

“别废话。”何雨柱打断他,“真有损失,咱们院里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了你。”

许大茂咬了咬牙,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屋门推开的一刹那,一股夹杂着机油味、烧焦味和潮湿发霉味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浓得令人作呕。

屋子里的情况比想象的要惨烈得多——一角的桌子已经焦黑塌陷,窗户也有一道裂痕,半截窗帘挂在那里,被烧出了花斑般的破洞。

墙角有几个铁皮罐子,倒得歪七扭八,其中两个盖子已经半开,散发出刺鼻的机油味,甚至还能看到一团熏黑的布料卡在罐子边缘。

“这就是你说的‘封得好好的’?”何雨柱冷冷地问。

许大茂语塞,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何雨柱蹲下去,拿棍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团黑布,见缝插针地扫了一眼罐子边缘的火痕,低声道:“着火点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你们看看,”他扭头望向围在门口的众人,“机油罐子边上的布,火痕最重。要说柴堆先着的,那火势怎么还往屋里蹿了?这根本就是从屋里点了火往外引的!”

“呦呵!”贾张氏第一个叫起来,“合着是你自己点的?你疯了?”

“我哪疯了?我吃饱撑着烧自己屋子啊!”许大茂大声喊,额头青筋直跳,“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故意把机油倒出来的!我屋子天天上锁,谁能进去?”

何雨柱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神锋利如刃:“你自己说的,屋子天天上锁?那说明你在点火之前,专门回来过。”

“我、我哪有……”许大茂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刚才你自己说的,串了个门,对吧?”何雨柱盯着他,“那你串门前有没有回屋?你回屋的时候,机油是不是还在?”

许大茂张口结舌,眼神闪烁,半晌挤出一句:“……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何雨柱嗤笑一声,“这么大的事你能忘?”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到许大茂面前:“你敢对天发誓,这机油,不是你动的?”

许大茂连退两步,背脊抵在门框上,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滴落。

就在这时,二大爷突然在屋角里发现了一截残存未烧尽的火绳——那是用来点煤炉的引火绳,火头已经熄了,但尾部还带着一层黑灰。

“你们快来看!”他招呼着众人,“这儿有火绳,用的是废纸做的,火头跟机油罐一块烧了——有人提前布置好点火的路线!”

众人凑上前一看,顿时炸了锅。

“哎呦喂,这不是蓄意放火吗?”

“他奶奶的,这谁这么缺德啊?”

“这不是玩笑了,这要是火再烧一会儿,整个四合院都得跟着完蛋!”

许大茂眼神空洞,嘴里喃喃:“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何雨柱眼神一凛,脑中如同雷鸣乍响。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记起前两天自己夜里回来得晚,隐约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在许大茂门前晃过,那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宽大的灰布上衣。

“是酸辣鲤鱼。”徐峰平静道,“你做的那版,有点意思。”

何雨柱顿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行啊,我还以为你是来借酱油的,原来是认真请教。”他收起玩笑神色,认真地洗了手,擦干:“你做这道菜出什么问题了?”

“味道浮。”徐峰声音低缓,“调料和火候都对,但不入骨。”

何雨柱眯了眯眼,思索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在下锅前,用米醋泡鱼皮?”

徐峰微微摇头。

“这就是差别。”何雨柱点头,“米醋泡鱼皮,能激发出皮下那层淡淡的鱼油味儿。别小看那点油,它是连味的线。再来,姜要切得极细,细如针丝。最妙的是最后那一步,锅边泼一勺带麻味的辣油,不是整锅放,是锅边泼进去,那味道才能‘贴’在鱼肉上。”

徐峰不语,心中却已将这些话牢牢记下。他看着何雨柱那张总带笑意的脸,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慨。这个男人,看似粗枝大叶,却在火候与味觉上精准得几近变态,竟然与他这般讲究冷静的做法,在某处悄然相合。

“不过呢……”何雨柱说着,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小罐透明的瓷罐,“这一味,你要是少了,做出来的酸辣鱼永远都差口气。”

徐峰接过,拧开盖子,一股幽香扑鼻,不是辣,不是酸,而是微带药香的酱气。

“这是我家老头子留下的——泡过橙皮的陈酱油,再加上一点风干桂皮碎和山奈。腌鱼的时候抹在鱼腹里头,一点点就够。”何雨柱目光透出一丝认真,“这玩意我只给过你。”

徐峰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摸着罐身,掌心温热。

“谢了。”他最终开口。

“谢个啥啊。”何雨柱摆摆手,“有本事回头你做一条,我去你那儿吃,我就要看你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在知道我那酱油比你藏的那坛还要香之后,会不会皱个眉。”

徐峰嘴角微微翘起,目光掠过窗外那道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空,心中忽然觉得,这场寒夜,好像也没那么沉了。

他将罐子放进大衣内袋,起身要走。

“那牛骨汤——”何雨柱喊住他,“要不要喝上一碗?”

徐峰顿了顿,“你留着,明日我做酸辣鲤鱼,你来。”

“你这人啊。”何雨柱咧嘴笑,“果然一认真起来,就连吃都成了约战。”

徐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罕见的轻松。他推门出去,寒风灌进脖颈,像是要从背脊钻进心里,但他拉紧了衣领,脚步却稳。

他在心里重新构思那道鱼,从姜丝的厚薄,到酱油的点数,从火候到落汤,连那碟摆放的位置都默念了几遍。

夜色沉沉,四合院的轮廓在昏暗中化为黑影。徐峰回到院门口,推门进屋,火塘里的炭已经快熄,他拎起一把劈柴,又往里添了一根。

火苗再次跳起来,像某种信号。厨房的光映在他面上,映出一双眼——沉着,却又透着某种微光。

他脱下大衣,拢起袖子,站在灶台前,取出那条记忆中的鲤鱼味,再一次动手。

徐峰站在灶前,手搭在那块剔透青砖打磨的案板边缘,目光如水,淡而专注。厨房里仍残留着下午煮糯米粥时的温润香气,但他此刻的思绪,早已奔向明日那道酸辣鲤鱼。

从灶台上的木架中,他抽出一把柳叶尖刀,那是他惯用的刀具,柄略微磨损,刀刃却亮得像新雪。他缓缓转过身,从一只旧藤篮中取出一条宰好却尚未处理的鲤鱼,鱼鳞银亮,肚腹微鼓,鱼眼仍有些光泽,显得颇为新鲜。

“可惜今日的不是那条集市里的。”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和鱼说话,也像是自嘲。

他将鱼平放在案板上,指腹从鱼背慢慢滑过,一寸寸地感知鱼肉的纹理和紧实度。然后提刀,角度精准,下刀之处毫无多余的震动。鱼腹被轻巧地剖开,内脏顺着刀口滑落进旁边的搪瓷盆中,带着一丝腥味混着寒夜的静默。

他取了一小撮姜皮和橙皮干片,放进温水中泡开,动作不紧不慢,如同对待一件精密仪器般仔细。洗鱼的水略带浑浊,但在他手中清理几遍之后,那鱼仿佛褪去了凡俗的烟火气,只剩下一身干净的清骨与柔肉。

他捻出一撮米醋,轻轻抹在鱼皮表面,指腹在鱼脊处反复擦拭,像是在雕琢某件珍贵的陶器。那层浅浅的酸香随着微暖的醋意逐渐散发出来,与厨房里先前的香气交织,空气中竟透出几分奇异的活泼感。

“火候不能急。”他喃喃着,手却已伸向墙角那只风箱。他先将炭火拨松,再往炉口加了一撮松枝,燃点后带着几许清香的烟气直往锅底翻卷而去。

下一步,他取出那罐何雨柱赠送的陈酱油。指尖触到瓷罐的那一刻,他神色微动,像是感知到某种沉重的重量,不是物质的,而是烹饪中那种被岁月捂热过的情绪。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先用瓷勺挖出一点风干桂皮末,与山奈碎拌入小碗中,再倒上几滴温水,让香料先软化。

这一切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语言,厨房中除了锅炉轻轻噼啪作响外,唯有他自己匀长的呼吸声。他的神情极为平静,却又带着种说不清的执拗感,那是一种与时间周旋过、与味道搏斗过后的沉淀,沉静而决绝。

待所有材料准备妥当,徐峰终于站在炉前,目光淡然却专注。他点了一口细火,将切细的姜丝、蒜末、干辣椒碎依次入锅,锅中顿时响起“哧啦”一声脆响,油香翻滚,辣意扑鼻。

他没有回头,但眉毛稍稍一动,因为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我猜得没错,你这人今晚肯定不会消停。”门口传来何雨柱的声音,带着点半真半假的笑意。

徐峰未回头,手中勺子却没停,语调平静道:“你来得早了些。”

“我就知道你等不及非得提前试一试。”何雨柱拍拍身上的雪屑,走进厨房,随手掀开锅盖,鼻子在空气里抽了两下,啧啧称奇:“啧,这味儿……连我家那只老猫都要跟着我偷跑出来了。”

“你既来了,动手吧。”徐峰侧身让开。

何雨柱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锅里的调料,然后径直从墙上钩下他熟悉的那口铁铲,试探着搅了搅锅底,挑出几片已经微微变色的姜丝:“火候行,油温高,鱼可以下锅了。”

徐峰点头,从竹匾中取出那条腌制过的鲤鱼,鱼身泛着淡淡的金色醋光。他慢慢将鱼下锅,鱼入油的那一刹那,锅里发出雷鸣般的爆响,热油裹着香料,一时间如春雷滚动,直冲鼻腔。

“好鱼。”何雨柱感叹,“这皮紧,肉弹,入锅不散,这就是你挑鱼的眼力。”

徐峰没接话,只专注地调整着火候,锅边始终保持着微微的沸腾状态,鱼身缓缓翻转,香气越发浓烈。他取出那碗泡软的香料酱油,小心地沿着锅边一圈圈地泼洒下去。

“就是这一步。”徐峰低声说,像是对锅里的鱼诉说,又像是在验证他从何雨柱那儿学来的诀窍。

浓香翻涌,层层叠叠地在厨房四壁间盘旋,带着姜的辣,辣椒的烈,橙皮的苦香,还有那一缕缕被陈年时间渗透出来的深沉酱气,交织成一道复杂却又分明的香浪。

锅盖盖上,徐峰掐表,眼神落在窗棂上方的旧挂钟上,分秒不差。

“炖七分钟,蒸二,焖一,起锅。”他说得简短,却极为笃定。

何雨柱坐在椅子上,笑着摇头:“你这人要是不做菜,可惜了这股死心眼。”

徐峰淡淡一笑,语气却有些松了:“这回不做,是我想吃。”

屋外风雪已大,檐下雪水一滴滴滑落,打在窗台上像点点鼓音。而屋内,两人静坐,锅中余热未散,酸香与辣意混在暖气里,烘出一种静谧的喧嚣。

贾张氏那会儿正坐在自家屋里的炕沿上,抱着个还带着裂纹的粗瓷茶碗,手里捻着一撮快烧完的旱烟叶,懒懒地把烟斗塞进嘴里。火柴划了一下,啪啪两声,没着。她骂骂咧咧地又换了一根,这才点上了火。

炕下火盆里的煤渣早烧尽了,只余几星红点,屋里有点冷,风还透过窗缝往里钻,呜呜地直响。

她正抽着烟,心里算计着晚上的饭还没着落——儿子贾东旭早些年就走了,媳妇秦淮茹虽然能干,可这年头再能干也顶不过日子紧。小当、小林和那小妞妞仨孩子一天天长得快,饭量也大。她虽然平日里对秦淮茹这儿媳妇多有挑剔,但也清楚,这一家人要不是靠着那女人死撑,早就揭不开锅了。

她心里正打着算盘,忽然鼻子动了一下。

——嗯?

是一股子酸香,带点焦辣的味儿,香得有些离谱。

那味道像是从胡同那边飘过来的,不清不楚,却又浓得叫人立马心痒。她坐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起来,像只老猫闻到了锅底的鱼骨头。

“哪家又杀猪了不成?”她嘟囔了一句,但心里却清楚,没那可能。杀猪的味儿她闻得太多,那是血腥和肉香混着的,不像这道味,透着一股老练的火候劲,还有酱香里裹着辣味儿的底子,像是……

像是鱼!

她脑海里几乎立刻蹦出这个字,一瞬间,唾沫就在嘴里聚了起来。

“啧,这香得……”她咽了咽口水,顺手把烟斗掐了,扔进那只青釉小缸里,踢上棉鞋,拢了拢头上的棉帽子,推门就往院外探。

风一吹,她整个人一哆嗦,可那香味却更加清晰了。

“不是院北头……不是院西头……这味儿,从徐峰那屋传出来的!”她几乎断定了方向。

这徐峰,她不是不认识。往日里不声不响一个人过活,除了偶尔到集市买点东西,几乎不和谁打交道。那人有点孤,连笑都稀罕,可谁家要是说起规矩干净,头一个得服他。

这人能做饭么?贾张氏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脚下已不由自主地挪动起来。

她不声不响地拐进东厢房旁边的小道,站在徐峰厨房窗下,那窗没全关,半掩着,里头灯光透出来,把她鼻尖照得一明一暗。

她侧着身子凑过去,眼睛往窗缝里一瞥——只见灶台前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徐峰在前,何雨柱在后,锅里正翻着一条热气腾腾的大鱼,鱼皮边卷得发脆,辣油浮在表面,汤汁红中带亮,灶火正旺,油烟升腾,香得像是能把人心头的馋虫勾得抓心挠肝。

“呦喂,这可是……酸辣鱼?”贾张氏心里一动,这鱼她吃过,一次是年前街头小饭馆里剩菜打包回来的,一次是去年老太太会客,有个远房亲戚做的。可无论哪次,都没眼下这锅来得香,简直香得过分了。

“他居然能做这手菜?”她嘴角抽动了下,眼神里带了点不信,又有点按捺不住的贪。

她鼻子抽了两下,脚下一转,就往自家院门走去,但只走了几步,忽地停下了。她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要不,去敲个门?说不定还能蹭一口呢。”

这念头一起,甩都甩不掉。她越想,心越痒。

可她转头看了眼徐峰家的窗,屋里那两人正说着什么,语气低沉,似在讨论火候。她一时没听清,但却看到徐峰手中铁勺舀了一勺汤汁,轻轻往鱼背一泼,那汁像是活了一样,“滋啦”一声,瞬间香气四溢。

贾张氏差点没站稳,搓了搓手,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蹭饭不光得脸皮厚,还得找个借口……

她忽地想到:“我可以说是想借点酱油……不对,酱油太假了,这天借酱油?不如说灶台堵了,请他帮个忙?”

她就在原地琢磨着借口,脚下没动,整个人站在胡同里,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看窗子,一会儿又低头咂嘴,活像一只没吃饱的老狐狸在鸡窝外徘徊。

而屋内,徐峰正将锅中的鲤鱼缓缓移至青花瓷盘之中。那条鱼已经收了汁,鱼皮紧紧裹着汤色,红而不腻,香而不燥,香气在空气中翻滚。他拿出一撮熟芝麻和两片青柠叶,轻轻点缀在鱼背上。

“火候到头了。”他淡淡说着。

何雨柱走过来,探身深吸一口,嘴角裂开,几乎控制不住道:“你这鱼,明天上桌,得被抢光。”

“今夜先尝。”徐峰目光落在盘中,透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期待。

他将两双碗筷摆好,又把酒壶拿出来,倒了两盅小酒。

门外,贾张氏牙关一咬,忽地一个跨步,提起嗓子喊了一声:

“徐峰啊——你在屋里没?我这边灶眼堵住了,火都生不起来了!能不能借你点煤球使使?”

她声音扯得不算大,却刚好足够屋里人听见。

屋里一静。

何雨柱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小声道:“你这鱼,看来香出祸来了。”

徐峰目光淡然,盯着门口没说话,仿佛在衡量这一碗饭之外,是不是该添一双碗筷。

徐峰端着酒盅的手停了一瞬,放在唇边的动作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他眉梢挑了挑,眼底浮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波澜,那情绪不算恼火,更像是——提前预料之中。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盅中酒一饮而尽,热意顺着喉咙滚落胃中,在体内缓缓舒展开,如这屋中慢慢升温的灯火。

何雨柱凑近点,小声道:“你要是不开门,这老太太能在门口蹲一晚上。”

徐峰没理他,转而走向门边,脚步不急不慢,像是习惯了某种节奏。他拉开门的一瞬,冷风携着雪粒扑面而来,门缝中站着的贾张氏冻得双肩一缩,但脸上却迅速挤出一抹笑。

“徐峰啊,你看这天冷得要命,我那灶眼又不知道怎么了,烧不起来火。你这屋子暖和,想着你手巧,能不能帮婶儿看看?”

她语调平缓,一副真心请教的样子,可眼神却不安分地瞟向屋内,落在案板上的青花瓷盘上,瞥见那条油亮红润的鱼背时,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徐峰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咄咄逼人,却带着种叫人坐立不安的沉稳。贾张氏脸上保持着僵硬的笑,心里却有些发虚,这徐峰不爱说话,每次遇到他都像是碰了一堵冰墙。

就在气氛有些僵住的时候,屋里的何雨柱咳了一声,大喇喇地喊道:“婶儿你来得巧,我们刚做好鱼,还没开吃呢。要不你进来暖和暖和?”

这话一出,贾张氏眼里立马冒出了光,笑得更加殷勤了几分:“哎呀,雨柱你这孩子真是懂事,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袄,哆哆嗦嗦地跨过门槛,刚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冻僵的手脚立马松快了许多。她眼睛一亮,直奔灶台边坐下,眼神紧紧盯着那盘酸辣鱼,鼻翼翕动,脸上堆起了笑纹:“徐峰啊,你这厨艺真不是盖的,这鱼一看就有门道。”

徐峰回到桌边,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声,拿起另一只酒盅,倒了点酒推过去,算是默许了她留下。

贾张氏脸上笑得更欢,连连点头,忙不迭道谢:“哎呀,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你这锅菜香得,我在院子那头都馋得直犯迷糊。”

何雨柱一边夹鱼一边笑道:“婶儿你要是真嘴馋,下回我做红烧排骨,你来得早,说不定还能吃上头道。”

贾张氏一听,脸上笑纹更深了:“你这话我可记下了,到时候我自个儿带碗来蹲门口也不害臊。”

徐峰一言不发,默默夹了块鱼肚边的肉送入嘴中。那滋味酸中带辣,肉质细嫩,油香中带着一丝丝姜香,整个人仿佛被味道包裹了一层柔和的光。他没再说话,却能感受到身边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屋里渐渐热闹起来。

可他内心深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他并不反感贾张氏,也不讨厌她那套“蹭饭”的伎俩。在这个四合院里,人情冷暖就是靠这点子烟火气维系。她嘴碎是嘴碎了点,可真要说起来,骨子里还是怕冷的,是那种怕寂寞的人。她说话大声,走路咚咚响,其实都是怕被忽视。

而他——徐峰自知不是个热情的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也明白这世道下,独善其身其实是种奢侈。他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从不主动敞开门。

“也罢,”他心里想着,“一桌饭,多个筷子,也不多沾一口油。”

他重新倒了一盅酒,举杯轻碰了一下何雨柱和贾张氏的,淡淡说:“喝吧,鱼趁热。”

热汤滚烫,杯中微醺。窗外的雪越下越密,落在院子里铺出一层银白。炉火在灶里“咕咕”地响,锅铲被洗净倒扣在碗架上,三人围坐,汤气升腾,仿佛将这世界所有的寒冷隔在了屋外。

贾张氏喝了一口酒,脸上泛出潮红,语气也随之松弛了些:“徐峰啊,你这人吧,闷是闷点,可真是个实在人。你这鱼,是我今儿吃过最香的。”

“不是今儿,是这一年。”何雨柱补了一句。

徐峰不置可否,只是抬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气氛缓缓转热,那原本只是吃饭的场景,如今多了人情味的包裹,仿佛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而是某种不得不延续的生活节奏。

桌上的鱼吃得快见底了,贾张氏却还小口小口地抿着汤,似乎不愿这顿饭太快结束。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杂乱。

“徐峰哥——在家吗?”一道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点焦急。

三人一愣,贾张氏嘴角立马一抖,心里暗道:好嘛,今天这顿饭,怕是要变成全院大会了。

徐峰放下酒盅,起身走向门口,门外那道声音他听得出来,是秦淮茹的。

他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紧,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她来做什么?”

徐峰拉开门,冷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他不由眯了眯眼。

门外站着的正是秦淮茹,头上围着一条深灰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只布袋,眉宇间藏着明显的焦急和犹豫。她一见徐峰,略微怔了一下,然后强撑着笑容,语气却掩不住慌张:“徐峰哥,你家有没有白面……或者两两干黄豆也行,灶台那边锅刚架上,结果才发现一大早忘了浸豆子,灶火都点了,菜已经炒上了,这下子……”

她说着话,手下意识地将那布袋抱得更紧了些,眼神不自觉地飘进屋内,看见饭桌上那条快被扫光的酸辣鱼,眼神不自觉顿住了。

徐峰没有急着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掂量她这话是真是假。

而屋内,贾张氏早就听清了秦淮茹的声音,听到“白面”“干黄豆”这些字眼,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讽刺的笑,低低啐了一句:“借东西,借着借着就全院都空了。”

何雨柱却皱了皱眉,低声道:“这年头,借个豆子面子都薄了。她又不是爱开口的,估计是真急。”

贾张氏撇嘴没吭声,但眼神一直盯着门口那两人,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弧度。

秦淮茹等了两秒没听见回应,心头也凉了一半,脸上还撑着笑:“……要是你家没有也没事,我再去别家碰碰……”

“有。”徐峰语气平静,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这三个字让秦淮茹的心陡然松了一口气,她道了声谢,低头快步走了进来。进门的一刻,温热扑面,屋里的气息夹着鱼香、酒香、还有火炉里木头焦香的味道,让她身体不由一轻。

她没去看饭桌,而是站在门边把鞋敲了敲雪,低声道:“徐峰哥,不麻烦你了,我只要点儿,不多。”

“坐。”徐峰边说边转身朝厨房走去,“面你等会拿,刚才鱼还没吃完,一起坐。”

秦淮茹顿了一下,明显愣住了。她原本只是想借点黄豆,真没料到徐峰会开口请她吃饭。在她印象里,徐峰虽不冷淡,但也绝少开口邀人共桌。他那种人,向来是一碗饭一双筷子,安静到连筷子磕碗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步。

“坐下吧秦姐。”何雨柱挥了挥手,咧嘴一笑,“徐峰做的这道鱼你错过就可惜了,刚才婶儿吃得嘴角油光发亮。”

“你这臭小子说话怎么跟撒椒面似的。”贾张氏一边不满地拍了何雨柱一下,一边却心不在焉地把碗又推近鱼盘些许。她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秦淮茹的反应,那种审视带着三分戒备七分揣测。

秦淮茹还是走了过来,落座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一点响声,她笑着应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看着鱼盘中剩下的几块,油光锃亮地躺在酱汁里,还热着,热气从边沿腾升上来。她忍不住嗅了一下,肚子空空如也,这一闻,那馋意几乎压也压不住。

徐峰端了一碗汤给她,那是鱼头旁边熬出的浓汤,微红带黄,汤底还有几块酸萝卜片,他轻声说:“喝点汤暖身。”

“……谢谢。”她双手接过,指尖冰凉,但汤碗暖得让她眼眶一热。

她喝了一口,酸辣之中透着清冽,一下子唤醒了她全身的血气,整个人像是从冻雪里被拽进炉火旁边,心底不由得浮起些说不清的情绪。

“这鱼……你真是第一次做?”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峰点头:“刚跟雨柱学的。”

“你学得快。”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喃喃,“比我强多了……”

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余汤匙轻响与外头风雪作响。

贾张氏见这气氛有点不对劲,眯着眼,忽然插话:“你说你这人,住这院子这么多年,从不露一手,一出手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这厨艺搁着不显摆,成天跟书本瞪眼,是不是怕别人求你做饭啊?”

她说话带着戏谑,语气轻快,可眼神却一直游走在秦淮茹和徐峰之间,想从他们的眼神里挖出点什么似的。

徐峰没理她,只是低头喝汤。

秦淮茹却轻笑了一下,放下碗:“徐峰哥书读得多,做饭也做得好,这样的人哪有几个。”

“你这话,夸得他能飘上天去。”贾张氏又啧了一声,“下回你要是真缺豆子啥的,干脆别走院子,一脚就蹬他门口得了。”

“婶儿说笑了,我哪敢……”秦淮茹略显羞窘地垂下眼,但神色柔和许多,连唇角也似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这一顿饭,就在笑谈与火光中慢慢吃完。锅底的鱼汤只剩些辣油与碎末,几碟小菜也见了底,连酒都空了两盅。

风雪没有停,夜更深了。

徐峰将碗筷收拾进盆中,走进厨房刷洗,留下何雨柱在屋里拍着肚子打饱嗝。

贾张氏打着哈欠,裹了裹棉袄:“吃饱了,该回去了,不然夜里雪压房梁。”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秦淮茹,嘴角一抽,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要不也回吧,这屋里暖,人在这待久了,心也舍不得走。”

说完不等回应,她咯吱一声开门出去了,雪一扑,她拢了拢帽子,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而屋里,秦淮茹站起身,迟疑着收拾自己带的布袋。她没看徐峰,只是轻声道:“徐峰哥,今天……谢谢你。”

徐峰没有回头,水声哗啦啦响着,只淡淡应了一声:“黄豆放锅里泡了,明早你来取。”

秦淮茹怔了一瞬,轻轻应了一句:“好。”

徐峰起得极早。他一向有这个习惯,不喜欢被梦拖着醒,宁愿在晨曦初显之际睁开眼。他披了件厚毛呢大衣,脚蹬布鞋,洗漱完便去厨房查看昨晚泡的黄豆。豆子已涨得饱满圆润,浮在水面上的几颗颜色微泛白,手指一捻便裂开了皮。是好豆子,他挑了几颗,满意地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刚过六点半。天冷,秦淮茹那边应该还没起火。但她若是着急煮豆腐汤,怕也得比往常更早来。

徐峰没有急着动锅灶,而是靠着厨房窗台坐下,手里翻着本破旧的《食经笔记》。那是他从旧书摊淘来的,一页页黄纸里记满了民间食方,有的是医食同源的方子,有的则只是记载哪家做面汤撒芝麻放多少才香。他向来喜欢这些偏门东西,觉得比那些板板正正的讲究来得更贴近生活。

“再多练几回,豆腐脑我也能做出水平来。”他心中想着,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了一点。昨晚秦淮茹看他鱼汤的神情他没说破,但看得清楚。那不是单纯的饿饭眼神,而是那种尝到一点温暖、就舍不得放下的味道。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院子那头终于传来了“嘎吱”一声门响,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节奏。徐峰放下书,站起身往外望。

秦淮茹果然来了。

她穿着昨天那件深灰围巾棉袄,怀里抱着空布袋,鼻尖泛红,眼角似乎还挂着没擦干净的倦意,却努力让步伐不显出迟疑。走到门前,她停了一下,深吸口气,然后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徐峰哥,我来取豆子了。”

门没锁,徐峰直接从厨房出来,衣角还带着暖气。他手里捧着一个陶罐,罐子上用白布盖着,细麻绳扎得整整齐齐。他将罐子递过去,语气仍是平静:“豆子泡好了,我把它捞起来控了水。这样拿回去省事,不用你再收拾。”

秦淮茹接过罐子时,指尖触到陶罐温热的底部,不由一愣。

“你……给它温了一下?”

徐峰点点头:“雪地里东西冻得快,豆子水一沾凉气容易发硬。”

秦淮茹有些说不出话来,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说:“……谢谢你,徐峰哥。”

“做豆腐汤?”

“嗯,栋栋早上还没开口,我得趁他醒前煮点热的。”她说着,眼神下意识地飘向那厨房,“你今天,不用开火做早饭?”

“做。”徐峰淡淡道,“试试豆腐脑,昨晚看了个新方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现在是越做越上瘾了,难怪前两天说想自己磨豆浆。我家以前也是这样磨的,豆子得反复泡三次,水温还不能太冷,磨完还要滤两遍布,挺费功夫的。”

徐峰点头,没插话,却明显在听。他并不多言,但一旦对什么上了心,便极认真。

秦淮茹抱着陶罐站在门前,迟迟没走。她有些犹豫地咬了咬下唇,忽然轻声问道:“那个……如果你豆腐脑做好了,能不能……给我留一小碗?”

徐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淡淡道:“可以。你早饭吃不饱,豆腐汤不顶事。”

这一句话,说得平实,却像一颗小石子落进水面,在秦淮茹心湖里激起涟漪。她喉咙一紧,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做饭了……等你那边弄好了,我再过来。”

徐峰没再说话,只关上门,转身回了厨房。

他把豆浆磨好,一边炖着佐料汤,一边调配卤汁,锅灶上热气升腾,一缕缕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姜丝、香葱、虾皮、榨菜碎一点点下锅,每一道程序都严谨细致,动作流畅得像是做了几十遍。

外面,雪停了,阳光透过树梢在院墙上映出斑驳光影。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是急促的,是有些试探性的轻敲,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徐峰哥,是我。”声音轻,语气中透着几分迟疑,却掩不住藏在话语中的热切。

徐峰擦了擦手,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秦淮茹和她怀里的小男孩——棒梗。他的脸还带着没睡醒的迷糊,穿着厚棉衣,靠在母亲怀里,小手揣在袖中,不说话,只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徐峰。

秦淮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他非得跟我一起来,说昨天闻见你家鱼香,想看看‘会做饭的叔叔’。”

徐峰低头看着棒梗,点了点头:“进来吧。”

他让到一旁,屋子里那香味早就把门缝都灌满了,如今敞开,更是叫人胃口全开。

棒梗一踏进徐峰的厨房,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不是他熟悉的秦家厨房,不是那个总飘着饭焦味、永远缺油少盐的灶间,而是一个热气氤氲、香气层叠、锅铲翻腾有节奏的奇妙空间。男孩的眼睛一瞬间亮了,鼻尖动了动,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徐峰把锅盖轻轻揭开,一股浓郁的豆香顿时扑鼻而来。白嫩嫩的豆腐脑稳稳当当地盛在碗里,上头是褐色的酱汁和翠绿的香葱末,点缀着一撮切得极细的泡椒末和蒜泥油。油在豆腐的热气中轻轻跳动,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那是香味的序章,味蕾的前奏。

“叔叔,这是什么?”棒梗忍不住问,他的眼睛已经挪不开了,身子像小狗一样不自觉往锅边靠。

“豆腐脑,咸的,不是甜的。”徐峰语气平淡,但能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吃吗?”

棒梗连点头也忘了,嘴巴张得像要吞锅。秦淮茹在一旁轻拍了他脑袋一下,“先说谢谢。”

“谢谢徐叔叔!”他喊得利落,眼睛眨都没眨,一副恨不得立刻把碗捧走的模样。

徐峰不急。他拿出另一个深口粗瓷碗,用长柄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豆腐脑,动作缓慢却精准,将豆腐完整地盛入,汤汁恰到好处。他再添上勺卤汁,洒一撮葱花,才端到棒梗面前。

“慢点吃,烫。”他淡淡地说着,却把碗放到桌子边缘,方便孩子够着。

棒梗双手捧起碗,一口下去,眼睛瞬间睁大。他本想大口吞,却因为热气烫得“嘶”了一声,但仍死死不肯放下,嘴巴鼓着,眼中却流露出满满的幸福。那是一种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温热、滑嫩、香辣交织,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秦淮茹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她原本只是想来蹭一小碗尝尝味,没想到徐峰却毫不吝啬地为孩子专门做了一碗。她想说点什么,道谢又显得太轻,解释又觉得太多,只好默默站着,眼神落在徐峰身上。

他已经背过身去了,又拿起锅盖,显然在准备下一碗。

“你也来一碗。”徐峰没有回头,只是淡声开口。

秦淮茹怔了下,下意识道:“我……我没事,我等棒梗吃完——”

“一起吃。”徐峰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带起伏,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你也饿了,别逞强。”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低声“嗯”了一句,坐到了凳子上。

徐峰盛好第二碗豆腐脑递过来,比棒梗那碗还要足些,连油水也厚了两分。秦淮茹接过那碗,手心触到陶瓷底部那股暖意时,心里竟一阵酸楚。她低头尝了一口,舌尖瞬间便被味道俘虏。她咽下去,喉咙仿佛都被润了一下,眼眶忍不住泛了湿意。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徐峰,怕一对上他的眼,所有藏在心里的委屈都会决堤。

“好吃。”她低声说,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格外真切。

徐峰没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锅里的火。木柴燃得正旺,锅底发出低沉的咕哝声,那是热气蒸腾、食物在变化的声音,是生活最原始的律动。

“徐峰哥……”秦淮茹终于开了口,声音小得几乎被锅响盖住,“你一个人住着,不觉得冷吗?”

徐峰眼神微动,却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冷。但做点饭,热着,也就暖了。”

厨房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棒梗那咕噜咕噜的吃饭声不断响起。他已顾不上任何人事,吃得快活,甚至连嘴角沾了酱汁也没发觉。

“以后……你要不嫌弃,棒梗能常来吃饭吗?”秦淮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

徐峰看了棒梗一眼,小家伙正舔着碗底,脸上满是满足和幸福。那一刻,他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画面——若有一日,院里再热闹一些,有人来串门,有孩子追着跑,他的锅灶前总有人站着,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心中微动,却没说“欢迎”,也没点头,只是淡淡说了句:“吃饭的规矩得学好,吃了也得帮忙刷碗。”

棒梗听见,立刻高声答应:“我刷!我能刷!我不怕热水!”

秦淮茹低头笑了,眼神柔和许多。

那天中午,厨房里的锅一直没冷。吃完豆腐脑,徐峰又烙了几张葱油饼,锅铲在平底锅中敲击出的节奏让小厨房仿佛多了几分生气。

秦淮茹不再拘束,主动帮着他整理碗筷,棒梗则蹲在角落刷着碗,尽管动作笨拙,但满脸认真。

贾张氏蹒跚着走进前院,手里拎着一只破旧的竹篮,脚下的积雪早已被人踏得稀烂,混着煤灰与碎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她鼻子红肿,裹着那条洗得泛白的棉围巾,脸色里带着寒意与一丝焦躁不耐。

她刚出门时,棒梗还没在家。屋里冷清得像灶膛里熄了火似的,炕上冰冷,锅里空荡,锅盖一揭,全是昨晚剩下的半碗稀粥。秦淮茹说了一句“出去借点黄豆”,可人走了大半个时辰还不回来,孩子也没影,她心里那点不安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上冒。

“四合院里就那么几家,出门借黄豆能去哪儿?”她一边走一边嘀咕,心头的不爽越来越浓。想到这儿,她眉头紧蹙,目光警惕地扫了一圈院子,终于定在了徐峰家那扇半掩的门上。

她心里一紧,又有几分恼火——徐峰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干什么都板着一张脸,可自打搬进这四合院,秦淮茹和他之间就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吵不闹,却格外默契,叫人看着就堵心。

“该不会……”她下意识咬牙,脚步不自觉加快,手里竹篮晃得吱嘎作响,雪水溅了她一脚,连忙一边骂咧一边拍打裤脚,气呼呼地走上前去,直接一拳敲在徐峰的门板上。

“咚咚咚!”

屋内的气氛原本安静,只有锅里汤汁的咕嘟声和碗勺轻响,贾张氏这敲门声一出,顿时将这一切打断。

秦淮茹正弯腰收拾棒梗用过的碗,闻声一惊,手一抖,碗差点没掉下来。棒梗也吓得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看向门口方向。

徐峰眉头微蹙,眼神往门口扫了一眼,低声说:“她来了。”

“我……我去看看。”秦淮茹急忙把碗放下,嘴角带着一丝仓促的笑意,匆匆拎了围裙解下,快步走向门口。

门刚一打开,贾张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便冲了进来,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

“秦淮茹,你是不是疯了?一个女人家的,你跑人家男人家里来做什么?孩子也带着,你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秦淮茹一时语塞,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她不是没预料贾张氏会发火,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大声吼出来。

“娘,我……我就是来借点豆子,他那有,我想着早点做豆腐汤,棒梗他……”

“豆子?做豆腐汤?”贾张氏眯起眼,脸上满是嘲讽,“借豆子你能借一个时辰?你那汤是拿命煮的吧?”

秦淮茹一脸羞赧,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她感到后背凉飕飕的,仿佛全院的人都躲在窗后偷看她似的,连耳根都红透了。

这时徐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却稳,不急不缓:

“我让她进来的,豆子是我主动给的,汤也是我做的。要怪,你怪我。”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沉寂。

贾张氏猛地转头,眼神落在徐峰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上,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那眼神,不带怒火、不含挑衅,却沉沉压来,让她觉得气势竟被对方压了一头。

她一哼,干脆一屁股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将竹篮重重放下,“你有钱你乐意,你喂她一家人都随你。但你别指望我会叫好听话,我可不是瞎的,女人进男人家,谁都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

“娘,你别说了……”秦淮茹低声劝,脸色煞白。

徐峰没再开口,他知道说多无益。他转身回到灶前,将锅盖合上,微火下热气缓缓腾起。厨房里香气仍在,只是空气多了几分沉闷。

棒梗拉了拉秦淮茹的袖子,小声问:“妈,我还能来徐叔叔家吃饭吗?”

秦淮茹低头看着儿子,那双清澈的眼里满是渴望和天真。她心里一阵发紧,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贾张氏却听见了,立刻跳了起来,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老猫,“吃什么吃!再吃你就住人家厨房得了!饿死你娘你都不知道?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

棒梗吓得一哆嗦,小手一下子缩进了袖子里,脑袋低得几乎埋进胸口。

“你骂够了没?”徐峰忽然抬头,声音虽不大,却带着冷意,“孩子只是吃了碗饭,你非得把他当成贼对待?要骂你回家骂去,别在我屋里撒野。”

贾张氏脸色一变,双目圆睁,正要开口,却被秦淮茹一把拉住了。

“娘,咱先回去。”她语气坚决,拉着贾张氏就往外走,“我晚上再和您说。”

棒梗一脸不情愿地被秦淮茹牵着往门外走,小手一边回头看着灶台那边,眼里满是不舍。

门“砰”一声被合上,厨房重新归于寂静。

徐峰站在锅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锅里已经快熬干的汤,拧开水壶,又加了两碗热水进去。

“豆腐脑,还能再做一锅。”他喃喃道。

徐峰站在自家门前,静静看了片刻四合院对面那扇旧门。

他知道,那门里住着一个心软却倔强的女人——秦淮茹。方才的事,他虽看似波澜不惊,心底却不是毫无波动。贾张氏的话像铁钉似的,在他心上狠狠砸下几记,尤其是棒梗那双怯生生的眼神,他始终挥之不去。

“再不去,她该躲着我了。”徐峰低声自语,转身回屋,顺手从厨房案板上拿起一只食盒,那是他特意留给棒梗的豆腐脑和香葱小饼。他把食盒小心收好,戴上棉帽,出了门。

院子很静,雪化得差不多了,但墙角还有积雪泛着灰色。他快步走到对面,举起手,却迟迟没敲门。

门内,秦淮茹正坐在炕上发呆,火炉早已熄灭,屋里透着一股凉意。棒梗坐在她对面,手里握着一根断铅笔,在一张旧作业纸上胡乱画着,偶尔抬头望母亲一眼,眼神怯怯的。

“娘,徐叔叔是不是被你们骂走了?”棒梗小声问。

秦淮茹没应声,脸上没怒色,也没喜色,只是疲惫。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委屈多,还是惭愧多。

她知道徐峰帮她,不是图什么。可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仨孩子,哪有资格理直气壮地接受那么多好意?旁人只会多嘴,不会多想。

“娘?”棒梗又叫了一声。

“嗯……你徐叔叔人好,没怪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哽。

话音刚落,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她下意识问,心里却有几分预感。

“是我,徐峰。”门外的声音低而稳。

秦淮茹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炕边的孩子。棒梗眼睛一下子亮了,“徐叔叔来了!”他扑棱一下跳下炕,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徐峰站在那,头发上还挂着几滴屋檐滴下的水珠,棉帽沾着雪痕,手里提着那只熟悉的食盒。

“我做的豆腐脑,刚才那锅剩了点,想着棒梗还没吃饱。”他说得自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棒梗两眼发光,一只手已经伸向了食盒。

秦淮茹却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小声道:“别动。”

棒梗愣了愣,看看徐峰,又看看娘,嘴角瘪了瘪,悻悻地站到一边。

秦淮茹抬起头,眉宇间藏着犹疑:“徐峰,你别这样。今天那事……我娘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可你也别再来,省得她再……”

“她要说,横竖都能说。”徐峰淡淡道,目光没有回避,“但我不是冲她做的饭。”

“可我不能老欠你。”她轻声说,眼中却有了几分无奈与苦涩,“邻里之间帮衬一下可以,可你……你帮得太多了。”

徐峰看了她几眼,忽然笑了一声,那笑不大,却带着一股坚决。

“那咱们换种说法。”他顿了顿,“以后你也帮我。”

秦淮茹怔住了:“我帮你?我能帮你啥?”

徐峰将食盒递过来,轻声道:“你家锅子不是坏了吗?我晚上来帮你修。回头你教我做南方的小菜,说是你娘常做那几样,我上次尝过一次,挺不错。”

秦淮茹听得一愣,连忙摇头:“那些菜你会了做什么?不实惠,光费油——”

“我喜欢。”徐峰淡淡道,目光望向屋内,“再说,棒梗也喜欢,不是么?”

棒梗在一边咧嘴一笑,却又不敢笑太大,偷偷看母亲的脸色。

秦淮茹望着他,神情复杂,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最后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那……进来坐吧,屋里冷,我这边炉子熄了,正好还没点。”她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松动。

徐峰微微点头,脱了棉帽换鞋进屋,将食盒打开,香味再次弥漫开来。

屋子小,旧,可这一刻,却多了几分热气腾腾的暖意。

棒梗咬着小饼,嘴边全是油,吃得眉飞色舞,还不忘给徐峰夸一句:“徐叔叔,你做饭比我娘还香。”

秦淮茹在一旁瞪了他一眼,伸手揪了他一把耳朵,嘴上埋怨:“你倒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你。”

棒梗咧嘴一笑,却没挣扎,反而凑得更近了。

徐峰在一旁,轻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心头某一块地方,忽然就没那么冰冷了。

徐峰坐在炕边,双手搁在膝盖上,屋子里炭火已点燃,火光把他脸上的轮廓映得温和。他看着棒梗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在纸上画些歪歪扭扭的图案,秦淮茹则蹲在火炉旁,手里拿着火钩子慢慢拨弄着炭火。屋里静谧,除了偶尔碳火噼啪爆响的声音,便只剩炊烟缭绕,温暖弥漫开来。

忽然,一道夹杂着火药味的骂声穿透了这份安宁,从院门口遥遥传来。

“好你个不要脸的!堂堂一个寡妇,竟然往外头男人家里跑,还敢带人回来!你是要脸不要了?!”

是贾张氏的声音,又尖又硬,像是铁丝在玻璃上猛地划过,毫不遮掩地穿透整个四合院的冬日空气。声音瞬间震得整个院子里的麻雀都飞起了一串。

秦淮茹的手猛地一抖,火钩撞在炉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棒梗也停下了动作,吓得眼神一凝,豆腐脑的勺子还停在半空中,半口都没来得及吞。

徐峰眉头轻蹙,缓缓起身。他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侧头看了秦淮茹一眼。

她脸上那一瞬间的神情,复杂到几乎难以言喻,像是羞愤、像是委屈、像是挣扎,更多的,却是那种积年累月压抑后的麻木。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回去,只是缓缓站了起来,抬起头,眼里仿佛有一团火要燃起来,但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你别出去。”她低声说,声音却颤了,“这是我家的事。”

徐峰没有答话,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没有一点波动。

可下一秒,门口那熟悉又令人牙酸的嗓门又响了起来,仿佛就是要咬死不放。

“徐峰你在不在?你倒是给我个说法!你整天往寡妇家跑,是不是有不正经的心思?哼,你是有媳妇没媳妇?你还讲不讲个理儿了!”

门外一阵砰砰砸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整个四合院都开始躁动起来,左邻右舍有的掀了窗帘、有的推门张望,还有人干脆站在门口窃窃私语。

徐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压抑已久的火焰上,目光冷而坚定。

“徐峰!”秦淮茹的声音急切地响起。

他却没有停下。

门一开,寒风如刀割面。贾张氏正站在门口,腰间插着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头发乱得像炸开的鸡窝,眼睛瞪得溜圆。

“你还真在她家里!”她指着徐峰,气得浑身发抖,“徐峰,你混账!你别以为你会做点饭,长得比人高点,就能在这个院里横着走!你成天往人家寡妇屋里钻,你以为别人不说,我老贾就看不见?”

徐峰并未立即回嘴,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不带怒意,也没有冷笑,只有平静中那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厌倦。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不是靠拳头讲理的混混。他清楚,他若动怒,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愿让秦淮茹一个人扛下这一切。

“我来她家,是因为棒梗饿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低沉却有力,“她锅坏了,我来修。我给孩子做了饭,顺手坐一会儿,有错么?”

“有错?你说没错就没错了?”贾张氏气得直跳脚,“你是不是巴不得她点头答应你,把你弄进门来?”

这话出口,整个院子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徐峰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冷意。他缓缓朝前走了一步,站在贾张氏面前。

“贾张氏,我敬你是长辈,不代表我容得了你口无遮拦。”他低声说道,语气冰冷,“你若真为秦淮茹好,就该管好你那张嘴。你那三句不离‘寡妇’‘男人’的嘴脸,看得我恶心。”

贾张氏一时噎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发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秦淮茹也走出了门。她站在门槛处,脸色惨白却坚定,目光望着母亲,里面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

“娘,够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你要是再这样骂,我就搬出去住。你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我受够了。”

贾张氏被这话震住,像被当头一棒,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为了个外头男人,要跟我断?”

“我不是为了谁。”秦淮茹咬牙说,嗓音微颤,“我是为了我自己,我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们长大后觉得娘是个窝囊人,任人骂而不还嘴。”

棒梗此时已经站到门边,握着门框,一双眼睛惊讶又仰望地看着母亲,那种神情,是他从未有过的。

徐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说不出是喜是痛。他不知自己此刻的存在,到底是帮她坚定了什么,还是把她推到了更难的选择上。但他知道,她的决定,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终于不想忍了。

门口安静了一瞬,空气似乎都凝住。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才打破僵局。

徐峰缓缓从门口退回屋内,背后的风灌得衣角猎猎作响。他没有关门,而是让那寒风吹进来,任由那股凉意冲淡他胸腔里那点微微燃起的躁火。身后,秦淮茹依然站在门槛边,一只手握着门框,指节苍白,唇紧紧抿着。

屋内炉火噼啪作响,棒梗怯生生地从炕上跳下来,走到母亲身边,小声问:“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勉强一笑,摸了摸棒梗的头,但笑意很浅,如薄霜下的水面,随时可能破碎。

徐峰看着这母子二人,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涩。他抬头,看向那扇仍旧敞开的门口,院里的人影零零散散,有人站在门边探头探脑,有人索性端了个凳子坐在廊下,像是看戏一样。

这四合院,是个能藏风纳雨的地方,也是个能风言风语传千里的地方。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三姑六婆的嘴巴比广播站还快。

徐峰知道,他若不站出来为秦淮茹撑一次,那些话,那些带刺的眼神,那些交头接耳的窃语,将会如同牛皮糖般粘在她身上,撕都撕不掉。

他走出屋门,直面那一双双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轻蔑的目光。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院子中央那个正搬着小板凳、嘴里叼着烟袋的许大爷身上。

“许大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极有分量。

许大爷抬起头,皱着眉道:“你要说啥?”

“您是咱院里最有资历的人,年轻时候在外头打过算盘、做过买卖,见过世面。您说说,一个男人,去帮邻居修个锅,做顿饭,这算不算丢人?”

许大爷一愣,烟袋子拿下来在手里敲了敲,说:“这……得看怎么说,你们孤男寡女,外头人就爱说嘴。”

“是人家爱说嘴,”徐峰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坚实,“但我们做的事,有错吗?她锅坏了,我修,她带孩子,我做饭。不偷不抢,不鬼鬼祟祟,当着棒梗的面做的一切事,都清清楚楚。谁要是真觉得不对,咱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别背地里使阴阳怪气。”

说话间,他的眼神扫过坐在西屋窗下的聋老太太,那位最喜欢搬弄是非的张寡妇,还有院门边捂嘴偷笑的刘嫂子。这几人被他直视着,脸色都微微一变,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嘴角的冷笑也收敛了不少。

“我们这个院,是人住的地方,不是市井窑巷。”徐峰继续道,声音清晰有力,“谁家有难,谁家有事,大家帮一把是情分,不帮也不能冷嘲热讽。她秦淮茹守了几年寡,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服她是条顶天立地的女人,比很多成双成对却天天吵架的家庭强。”

许大爷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徐峰说得对。”这时,院角一位中年汉子站出来,正是五号院的赵师傅。他抱着胳膊说,“做了什么事,一看棒梗在不在场,二看是不是光明正大。人家徐峰做饭你们说他有心思,等哪天你家锅坏了他不来了,你们怕是还要说他冷血无情呢。”

众人哑口,空气里只剩下轻微的衣摆摩擦声和远处巷口传来的吆喝。

秦淮茹站在门边,眼中微微泛红。她没想到徐峰会替自己说这些话,更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白有力。

徐峰说完后,并没有炫耀的神情,只是淡淡地看了看众人,最后补了一句:“以后谁要是对她指指点点,先把话说到我这儿。哪怕是我做错了,我也认。但若是她没做错,谁也别想欺负她。”

说罢,他转身回屋,随手带上了门。

屋里依旧温暖,秦淮茹站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棒梗偷偷拉了拉她的手,小声道:“娘,徐叔叔真厉害。”

秦淮茹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徐峰身上,却没有立刻说话。

徐峰坐回炕上,神色自若地开始拨弄锅里剩下的炖菜。

“再热热吧,刚才风一灌,怕是凉了。”他说。

秦淮茹慢慢走进屋里,关上门,身后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柔和。她看着徐峰那双忙碌的手,心里仿佛被什么堵得满满的,却又一点点融化开。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谢谢你,徐峰。”

徐峰抬头,咧嘴一笑:“谢什么?咱们可是一个院儿的邻居。”

“不是邻居……也没人会做到你这样。”她声音低,却藏着许多年未曾说出的感激与感慨。

徐峰没有再答话,只是将热好的炖菜舀出来,递给她和棒梗。

屋外,风继续吹着,但那风里,似乎少了一些刺骨的冷,多了一点人情的暖。

不远处的石桌旁,张寡妇悻悻地起身回屋,许大爷掸了掸衣摆,继续抽着他没抽完的烟袋,赵师傅则拎着锤子回了自家的屋顶继续修漏。

徐峰屋里的炖菜香还未散尽,院子里又掀起了新的波澜。

这四合院,从不缺热闹,也不缺挑事的人。哪怕徐峰刚才一番话堵得满院子的人哑口无言,但嘴上不说,心里却各有算盘。尤其是东厢房的秦京海,他本就是个心眼多、嘴巴碎的人,又嫉妒徐峰向来在院里风评不错,此时只觉得自己脸上被重重扇了一巴掌。他回屋后,冲着媳妇王桂芝就是一通牢骚。

“你看看!那徐峰,搁那儿唱独角戏呢?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没结过婚的单身汉,净爱插女人家的事!”

王桂芝本来也对秦淮茹心有成见,毕竟她那一身好相貌,再加上身段儿又勤快,多少让其他女人觉得刺眼。她听秦京海一说,也跟着点头。

“就是,孤男寡女在一块儿混熟了,谁知道将来要出啥事儿?你说棒梗又不是他儿子,管这么多干啥?”

这话虽是私下说的,可惜王桂芝那张嘴从来都不是只为丈夫服务的。第二天上午,这话就被她添油加醋地塞进了中院的刘嫂子耳朵里。

“我跟你讲啊,京海说那徐峰也不正经……你说他年纪也不小了,不找媳妇儿,整天围着秦淮茹转,是图个啥?图她那仨娃儿不成?”

刘嫂子一边择着菜,一边故作惊讶:“哟,这可说不准,现在的男人啊,打的什么主意谁知道?他徐峰长得那模样,还挺精神的,也不是娶不起媳妇,咋偏偏凑合到一个寡妇身边?”

“可不是?”王桂芝用牙签剔着牙,眼里尽是尖刻,“说不定是打着‘邻居帮忙’的幌子,心里早就打着算盘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那点子火星子越传越大,到了晚上,已然演变成了“徐峰想上门当后爹”的版本。话到了西院的刘海中耳朵里,他一拍大腿:“我说怎么最近徐峰跟棒梗他娘走得那么近,敢情是打算连寡妇带娃儿一块收了?这还叫住四合院呢?不如叫戏园子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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