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外祖父”，似心酸，似无奈，又似委屈。
更似思念和依赖。
沈知行顷刻间老泪纵横。
他颤颤巍巍地朝舒姝走过去，弯腰将人扶起来。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握着舒姝的手，把舒姝拉到椅子上坐下。
祖孙俩在书房相对而坐，一番嘘寒问暖后，沈知行问舒姝是怎么来的，舒姝如实相告。
听得沈知行有些感慨：“这个姓褚的小子，对你倒确实是真心。只是可惜，门第有些配不上你……”
舒姝连忙道：“外祖父，我和他马上就要订婚了，没有谁配不上谁，这话您可不要再说了。”
沈知行轻叹一口气，“我也不是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只是有些遗憾，刚认回来的外孙女，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舒姝主动握住他的手，脸色认真道：“外祖父，等我和文霆订婚、结婚，一定邀请您坐主位。以后我也会常回来看您。”
沈知行满心感动，“好好好！你有这份儿心，外祖父高兴得每天能多吃两碗饭了。”
舒姝笑了起来。
沈知行盯着她仔细看了又看，“长得，跟你母亲真是像极了。柚柚，这些年你受苦了，都怪外祖父没有及时把你接回来，你还怪外祖父吗？”
舒姝眼眶便微红起来。
“说实话，一开始是怪的……后来知道了所有真相，就释怀了……外祖父，我不想再让沈家和苏家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中，我只想我们大家都安宁快乐地活下去……”
这话无疑触动了沈知行的心弦，他看着如此懂事又通透的外孙女，内心感慨万千。
“好，我答应你，与苏家握手言和。”
舒姝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呆了一下，眼角凝聚出一滴泪，“真的？”
沈知行点点头，语气认真，“我从来不骗人，你若是不信，现在我就可以跟你去苏家，见你父亲。”
主要是外孙女肯第一个认他，他心里高兴。
为了这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外孙女，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似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除了这个原因，沈知行想试试，跟苏誉主动道歉，让他看在柚柚的面子上，帮他找到苏凛当年藏起来的那件，属于沈家的东西。
舒姝低垂了眸子，那滴泪无声流下。
“好，外祖父，您如果真的决定好了，我回苏家时，就带您一起。”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抬头继续道：“可是，在这儿之前，您能不能先和母亲见个面？”
沈知行皱眉疑惑：“为什么？”
舒姝泪眼朦胧起来，无奈又心酸道：
“因为，我不想让母亲觉得，我们所有人都背弃了她，她一个人在监狱里，已经够可怜了……外祖父，您作为她的父亲，去看一看她，或许，说不定能感动她那颗坚硬的心肠，让她主动松口，承认以前的事都是她的错……”
她指的以前的事，自然是建筑设计的抄袭事件。
究竟是谁抄袭谁，沈知行最清楚不过，沈安澜也最清楚不过。
可他们明明是父女，谁抄袭谁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然而，前两个月的那场官司，因为沈知行被曝出抄袭，加上沈家和苏家的纠葛，以及沈安澜和沈安如做的那些事，他和沈家的名声都一落千丈。
他想尽力去挽救，那次让瞿海去找柚柚，实际也是无奈之举，事后想想，自己确实有点为难柚柚，所以才一直没再有动作。
现在，柚柚回来，突然跟他说，让他去看看安澜。
这可行吗？
安澜那个性子，真的愿意低头认错么？
“你母亲她，性子比较执拗，要想让她认错，恐怕很难……”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舒姝劝道，“外祖父，您的清誉不能就这么被诋毁下去，否则沈家再难恢复往日的荣耀了。您不是一直都最在乎这个了吗？”
沈知行终于被她说动，“好吧，试试就试试。退一万步讲，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我去看看她，也是理所当然。”
否则只怕世人还会在他头上扣上一顶冷漠无情的帽子。
就这样，舒姝暂时在沈家待了几个小时。
沈知行让瞿海安排下去，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舒姝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幽光。
事实上，她今天在沈知行面前表现出来的，都只不过是做戏而已。
无论是作为舒姝，还是作为舒柚，她对沈知行都并无深厚的亲情，怎么会流下真心的眼泪？
她也算准了沈知行会答应她，与苏誉握手言和，甚至愿意主动向苏誉负荆请罪，因为她知道沈知行需要苏誉的帮忙，找回那件属于沈家的宝物。
而她今天更重要的目的，是要沈知行与她一起去探望沈安澜。
她要逼沈安澜承认，抄袭的并不是沈知行。
她也笃定，沈安澜不敢当着沈知行的面，把真相都说出来，更不敢说出她的底细，因为她已经去见过王嘉南，看到王嘉南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她便确定了王嘉南在沈安澜心里的分量。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原来才是沈安澜最看重的人，是沈安澜的软肋。
以前，舒姝不敢冒险得罪沈安澜，除了对沈安澜有愧疚，更多的是怕沈安澜跟她鱼死网破。
可是见到王嘉南之后，她便找到了沈安澜的软肋。
本来，舒姝并不想这样做，也不想回苏家，打算把这些事能拖就拖下去，可是昨天苏誉的逼迫，让她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加上江淑婷对她说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四面楚歌，如果再不把苏家和沈家绑在同一条船上，再闹出什么分歧和纷争，最受伤害的，只会是站在中间、处境尴尬的她自己。
为了自己的安危和幸福，她只能昧着良心，让沈安澜再做出点牺牲。
舒姝在心底默默说了句：对不起，舒柚……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下午三点，舒姝坐上沈知行的车，前往华京市第三监狱。
近两个月未见，沈安澜消瘦了一大圈。
见到舒姝，她立即双手覆在窗上，手中镣铐发出哐哐当当几声脆响。
沈安澜顾不得这些，而是紧盯着舒姝，张口就问：“姑娘，嘉南你见了吗？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一心都在自己儿子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舒姝身后还站着沈知行。
舒姝弯唇笑了笑，示意沈安澜坐下来。
沈安澜照做，并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电话话筒。
舒姝才转身，给沈知行让出了位置。
沈安澜终于看到了沈知行，立即瞪大了眼。
她猛然望向舒姝，眼中都是不明所以。
舒姝在沈知行旁边坐下来，拿起自己面前的话筒，眼神清凌凌的，语气平静地对沈安澜道：“放心，母亲，王嘉南很好，白白胖胖的，学习也很认真。”
乍一听到她叫“母亲”，沈安澜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可更多的，是注意到舒姝说的，王嘉南很好。
那一瞬间，沈安澜鼻子一酸，眼眶中蓄积了泪水。
她哽咽了一会儿，才缓缓抬眸，望向沈知行。
她这一世的父亲。
“父亲……”她轻声叫了一句。
沈知行握着话筒，浑浊的眼中早就布满了眼泪。
听到这声久违的“父亲”，他更是心中沉痛。
“安澜，你在这儿，一切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