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次陪冬冬出去干活,要路过布兰坊的乱坟岗。那乱坟岗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神秘而又诡异的气息。
到了乱坟岗,突然传来凄厉的乌鸦叫,我吓得双腿打颤,紧紧地抓住冬冬的胳膊。
村里未婚先孕的根秀前段时间跳塘自尽就埋在了这里,他们都说根秀一尸两命,根秀不甘心,经常化成鬼在布兰坊游荡。
闹鬼的故事每隔几年就会发生,轰动布兰坊。
先是有神秘的传说,接着就会有一个美丽而刚烈的女子在某处自尽,上吊或者投井、跳塘,早夭的女子都被埋葬在布兰坊的乱坟岗,他们都说,“乱坟岗每到夜晚,磷火闪烁,飘忽不定,恰如女鬼长袖飘舞。”
但冬冬不怕,他背着我,步伐犹如疾风吹劲草,雄赳赳气昂昂的,充满霸气地踏过乱坟岗。
我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连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乱坟岗,我说,“你真胆大,连鬼都不怕。”
冬冬笑了,“哪有鬼,有鬼我就捉回家。”
我说,“那是女鬼,你捉回去干什么?”
冬冬想了想,说,“也是哈,女鬼捉回去也没地方放。”
哈哈,冬冬突然逗得我一下忘了惶恐。
午后树影下斑驳流年,恍惚了我的思绪。
我和冬冬,恰如一朵花,由花苞到盛开,一路走来,如行走在岁月的光影里,步履蹁跹。
我是全班成绩最好的男生,冬冬是班上成绩中等偏下的男生,按照学习等级类聚的理论,同学们都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故事发生。
但我们是兄弟,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好,故事多的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当穿越时空的隧道,渐渐悠远,我和冬冬的如烟往事,像一团团幻影,浮现于我的瞳眸,慢慢放大,充塞了我的整个视野。
喜欢一个人从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渗入,犹不自知。每次和冬冬睡觉,我们抱成一团,总有说不完的呢喃情话。
不管是课堂还是课间,彼此都在对方追逐的视线范围内,我们甚至要一起上厕所,蹲下后,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
考试时,我会趁他观望我之际,逮住他的视线作含情脉脉状,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出去干活,无论在山上田野林间的哪个角落,他身体的方方面面几乎都在我爱意的目光之中。
每次上学,我会在家等他,看见我,他用独特的桐梁话问,“东东,吃饭了吗?”
我们开始慢慢长大了,已经知道怎么去喜欢对方,怎么去爱对方。我们对彼此的爱,如同满弦的弓,射向爱意盈盈的水深处。
冬冬变得迷恋起我来。他总说我的皮肤滑嫩细腻,每次抱着我,抱着抱着就睡着了
每次下晚自习,我都会不由自主陪他走一段,走到大桥上的香樟树,告别时,冬冬会伸出手来牵我,或者干脆用厚实的臂膀搂我。
夜色中,我们相拥相偎,小镇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中延伸,一阵风过来,我抬头看了冬冬一眼,迎接我的,是他热烈的嘴唇。有一次他抱着我,用桐梁话清晰说出“东东,我爱你!”
东东,我爱你,这几个字,桐梁发音地道,语调舒缓,充满了弹性和力量,像一颗子弹,在空中盘旋飞翔,然后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的脑壳。
我和冬冬相爱了。
我们都找不到任何的理由阻止这种感情的滋生。
虽然我只是个少年,但我知道,那是爱,就是爱。
那是我爱情路上的第一簇青草,第一颗果子、第一把火,有着甜甜的嫩绿和湿润,也有熊熊的万丈火焰......
少年时代的爱情,向我和冬冬打开了一扇门,只等我们进去,无需引导,无需设计。
我们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和对方分享。
风筝有风,海豚有海,我们存在于彼此的存在,彼此都像一粒细小的沙子,被对方像河蚌似的含进了嘴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我们只想把世间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对方一个人。
长久地爱一个人,就像在心里装了一片广阔的草原,安静了狮子,微笑了大象,柔和了烈日。
有一天上晚自习,学校突然停电了。那时的桐梁镇就是这样,经常会突然间停电,可能还是电量不够用吧。
在学校住宿的同学在教室点上了蜡烛,班主任给走读的学生放假。
那天晚上,天很冷,送冬冬走到大桥上,寒风里我有点瑟瑟发抖,冬冬非要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冬冬说,“你先披着,我打套拳就热乎了。”
我知道,他只是想多和我待一会儿。
月亮的光辉照在大桥上,只见冬冬站在桥上,迎着月辉,虎虎生威地打起拳来。
打完那套熟悉的拳法后,冬冬又打了套他自创的蛇拳,模仿蛇的样子,双手忽上忽下,在桥面上袅袅甩动,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说,“你会打狗拳?”
冬冬就模仿狗的样子。
我说,“你会打鸡拳吗。
冬冬就模仿鸡的样子。”
我说“你会打猪拳吗。”
冬冬想了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不会。”
我哈哈地笑,把外套脱还给他,我说,“快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冬冬接过外套,拉着我的手说,“晚上去我家睡吧。”
我想了想,说,“好!”
冬冬非常开心,穿上外套后,刷地把我拉过去,将我包裹在里面,我抱着他还散发热气的身子,就像抱着一个火炉,冬冬就是炭火,温暖了我的世界。
我挂在冬冬身上,就像只巨大的树熊挂在树上,冬冬怀揣着我往布兰坊走。
这种感觉,特像偷情和幽会。
嗯,幽会,待月西厢。
在《莺莺传》中,富家小姐崔莺莺约张生晚上见面,写诗相约:
待月西厢下,
迎风半户开。
拂墙花影动,
疑是玉人来。
月影婆娑,西厢待玉人,真美。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月亮高挂在空中,一点点大起来,月光落在宽阔的桥面上,像涂了一层银白的霜。
那时的月亮总是很大很圆,月光下行走,总是会涌起一些异样的情愫,我们相互搂着,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月亮。
看月亮时间长了,会出现很多幻景,我似乎看见了嫦娥,在广寒宫袅袅飘动。我看见了玉兔,在广寒宫门前蹦蹦跳跳。
我还看见我们的爱情,像颗月亮的种子,撒落大地,埋入土中,萌动、生根、抽芽,孕育生命,长成一棵月亮草,嫩绿清香,沁人心脾。
过了香樟树,我们开始奔跑,那种像兔子一跳一跳地跑,鞋底几乎不着地跳跃式奔跑。
跑累了,我们停下来,再次看着月亮。
很白很亮的朗月一会儿像个大银盘,一会儿像个金灿灿的元宝。
我刚举起手指着月亮,冬冬连忙说,不能用手指月亮。
我说“为什么?”
冬冬说,“用手指月亮会烂耳朵。”
我吓得赶紧把手缩回。
直到现在,每当我看见月亮,我都不敢用手去指,怕自己的耳朵会坏掉。
那天晚上,我和冬冬早早上了床,月亮照进屋里,照在床边,月光下,我们不再说话,如痴如醉,亦真亦幻,彼此尽情享受身体,享受眼神,享受一阵一阵的悸动和颤抖。
结束后,我静静地聆听冬冬呼吸和心跳声,如山呼海啸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