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取了县重点高中。
桐梁镇离县城不算近,也不算远。我在学校住宿,有时好几个月也不回家一趟。
我在箱子上面用毛笔写下周冬东三个字。室友忍不住问我,你到底是叫周振东还是周冬东。
我笑而不语。
我和赖小红是桐梁镇仅有的两个考取县重点高中的尖子生。
有人说:“人这一生里,如果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爱的越深,感情越真,感情越真,思念越深。我想给冬冬写信,告诉他我想他,但他没有固定地址,我的思念无法寄出。
我又想给他打电话,但那时农村能装电话的雇主寥寥无几,我的思念无法倾诉。
我只能把无处安放的思念埋在心底。
不管冬冬在哪里,我都偷偷爱着他。
平时我不动声色上课、写作业,到了晚上睡觉,我便在被窝静静地想他,想他帅气的脸庞、诱人的身材,粗重的呼吸,在想念中进入梦乡,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个子越长越高了,胡子越来越多了,声音越来越浑厚了。
我和冬冬见面并不多,他一直在外面跟伯父学木匠,正是学到关键时候。我们见面要么是暑假的夏收,要么是寒假的过年。
有个寒假,他和伯父回来过年,我领他偷偷去了一趟县城。
我问他,“你想不想去我读高中的地方看看?”
“好啊!”冬冬睁大眼睛。
我们挤上一辆前往县城的客车,先是去了离县城大概10公里远的地方看火车。
我和冬冬都没看过火车,更别说坐。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火车,等了一上午,才看见一辆绿皮火车,从远处徐徐而来。残阳的余光照在火车身上,车厢通体金黄。
我们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火车吓得目瞪口呆,又莫名兴奋,拼命向火车招手。出乎意料的是,火车并非想象中那样比闪电还快,而是开得很慢,好像它是故意慢下来让我们看个究竟的,甚至让我们跳上去,带我们前往遥远的地方。
火车暗喻着远方与未来,那是我离世界最近的一次。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萌生随火车远行的念想。
到了县城,冬冬很是兴奋,看什么都新鲜,街边的楼是多彩的,过往的行人是微笑的,连迎面吹的冷风也是凉爽的。
我领他去我读书的学校。
“真大啊~”冬冬喃喃地说。
我们学校确实大,有草坪,有池塘,有亭子,还有朵朵开在蒂上的花儿。
学校里,高三的学哥学姐还在补课,下课了,他们一群群身着漂亮的校服,鱼贯走出教室,青天般可羡。
冬冬看了看他们,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着装,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东东,咱们走吧。”
我请冬冬吃大骨头。
我曾问过冬冬,“你吃过大骨头吗,那种有很多骨髓的大骨头,用吸管插进去吸里面的骨髓,吸的滋滋响。”
读小学时,我奶奶曾在县城住过院,我去看奶奶,父亲领我去吃大骨头。
冬冬没吃过,但他记住了,一直说想吃大骨头,问了桐梁镇的街上很多餐馆,都说没有。
冬冬以为我就喜欢吸里面的骨髓,把肉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骨头推给我,“说,你吸吧。”
我吸得满嘴是油。
我们还喝了啤酒,冬冬举起酒杯,豪气干云,一饮而尽。
我都不知道他这么能喝,冬冬说在外面干活,一般都喝雇主自酿的米酒,碰到条件好的雇主,也会买啤酒,但冬冬每次都不敢多喝,怕误事。
那天他喝了不少,还跟我干杯,他说干杯,我举起杯子,他就猛撞过来,两个杯子撞得砰砰直响,很像我们在榆木村姑姑家用碗喝老婆婆的米酒,两只碗撞得邦邦响。
我揶揄他,“你是牛吗,那么大力。”
冬冬却一副无辜的表情,干杯不就要大力撞么。
推杯换盏后,我们勾肩搭背,彼此搀着对方的肩膀。
第二天起来,已是中午,冬冬冲完澡,一丝不挂从浴室出来,靠在窗台,把脑袋伸到窗帘外边,外面的阳光很明媚。
分开时,冬冬再次郑重其事地说,“东东,跟你说件事?”
“啥?”我心一紧。
“以后少不要再喝酒”
我乐了。
我说,“你来县城看我,我就不喝。”
他掐了一下我胳膊,说,“好,你等我。”
冬冬到底也没来县城看我。
直到暑假,冬冬被伯父派回来“双抢”,我们才得以再次见面。
双抢期间,冬冬每天在田里忙得像个泥猴。
吃过晚饭,我会去布兰坊找他,两个人在大马路上走,冬冬也会忍不住问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我明白冬冬的意思,我安慰他“再忍忍,等你双抢结束。”
所谓“双抢”,就是抢收与抢播,在每年最热的“三伏天”,收割早稻与插秧晚稻同时进行,时间紧,任务重,气温高,对所有的庄稼人都是考验。接近一个月高强度体力和耐力的消耗,任你是七尺男儿也要脱一层皮。
别看伯父平时慈眉善目,但对夏收看得很紧,这都是有季节性的,不早点收完,早点种下,势必影响二茬的秋收。
冬冬实在太辛苦了,像有根无形的鞭子在他身上抽,每天要割稻谷、踩打谷机,挑谷子,耕地、插秧,总是承担最重最苦最累的活儿,这没得商量,谁让他是花钱买的养子。
冬冬割稻子很快,快速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咔嚓咔嚓”,不一会稻子被堆成小山丘似的谷堆。耕田时,经常突然一场暴雨袭来,冬冬戴着蓑笠,冒着疾风骤雨,和那只老水牛在水田一圈圈转。
他经常会忙到天都黑了,才挑着谷子气喘吁吁回到家。
我搬到街上住后,母亲除了种点菜,没再种过稻谷,我们吃米都是买,所以我基本不参与双抢。
我心疼冬冬,有时也会去帮忙,帮他一起割稻谷,一起踩打谷机,一起挑谷子,一起插秧,我农活不算好,主要还是起一个陪伴的作用,但每次冬冬都心疼我,不让我在旁边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