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你不是一路人。“
艾蒂安抬起头，金发在火光中如同流动的熔金：“为什么这么说，维伦叔叔？“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书架上那排皮质古籍，最后停在一本烫金封面的《王国纪年》上。书脊上王室纹章的烫金已经剥落大半。
“因为她的心...“维伦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早已有了归属。“
“您误会了。“艾蒂安失笑，“我对赫敏并非...“
枯瘦的手掌抬起，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说的不是男女之情，孩子。“老人转向落地窗，月光透过琉璃窗格，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蓝影，“看看外面。“
窗外，胜利的篝火照亮了整个广场。战士们举着麦酒欢呼，妇女们围着火堆起舞，就连孩童都举着木剑模仿白天的战斗。每个人脸上都映着跃动的火光，每双眼睛里都倒映着同一个人影——他们的王子。
“这些人为你而战，为你而歌。“维伦的手指轻叩窗棂，“但那个姑娘呢？你知道她为谁点燃心火？知晓她向何方神明祈祷？“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人类。“
艾蒂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王室纹章。
“我...选择相信她。“沉默良久，王子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中跳动着罕见的执拗，“既然在最黑暗的时刻选择了同行，现在又何必猜疑？“
“你这倔脾气...“维伦突然笑了，皱纹舒展开来，“倒是一点不像你父王。“
“那我像谁？“艾蒂安追问到。
“你叔叔，灰斯兰特。“老人转身从酒柜取出一瓶落满灰尘的琥珀色烈酒，“那个固执的混账认定一件事，十头巨龙都拉不回来。“水晶杯在火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这也是他终生未娶的原因。“
艾蒂安瞳孔微缩。他从未听过关于叔叔的情史——那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男人，每次家庭聚会都会带着不同的女伴出席。
“维伦先生...“王子突然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头，“请您告诉我这个故事。“
老人倒酒的手顿了顿。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漩涡，如同岁月长河中那些被打捞起的记忆碎片。
“好啊...“他将酒杯推给艾蒂安，自己则陷进那把陪伴了半生的扶手椅，“如果你不嫌老头子啰嗦的话...“
壁炉的火光突然爆出一个火星，照亮了墙上那幅被尘埃覆盖的小型肖像画——画中的灰斯兰特站在某个金发女子身后，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灰斯兰特·赛琉·克莱因——这个冗长的名字属于国王的幼弟，却从未像他兄长那般被人民传颂。
从记事起，他就如同影子般追随着那位光芒万丈的哥哥。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脉，却仿佛被命运施以截然不同的咒诅——当兄长日益挺拔如松，灰斯兰特的身形却永远停滞在了少年时期。岁月似乎只在他身上留下些微不足道的痕迹：鬓角渐生的灰发，眉间加深的皱纹，以及...
越来越浓重的酒气。
宫廷医师们束手无策。他们检查过他的骨骼，占卜过他的星盘，甚至偷偷取血施法——结果都显示这位王弟健康得令人发指。这种诡异的“停滞“成了王室最隐晦的谈资，有人说这是诅咒，有人说是天谴，更多人则窃窃私语：或许先王后当年生下的，根本就不是人类。
灰鼠自己则日渐消沉。他开始整日泡在酒窖里，与最烈的龙舌兰和最深色的葡萄酒为伴。直到某个满月之夜，醉醺醺的他不知怎么爬上了白塔之巅——那座高达百尺的王国最高建筑，连最矫健的守卫都需要借助绳梯才能攀登。
当晨曦初现时，巡卫发现他蜷缩在塔尖的避雷针旁，浑身结满冰霜却面带微笑。更诡异的是，他手中紧握着一块不该存在于世的黑色水晶，晶体内部闪烁着星辰般的光点。
自那夜起，灰斯兰特变了。
他依然爱酒，却不再烂醉如泥；依然追随国王，眼中却多了兄长看不懂的光芒。他开始展现出惊人的外交天赋，能用三言两语化解边境危机；他突然精通七国语言，连最生僻的古语都能脱口而出；最令人费解的是，他迷上了收集各种超凡物品——从会预言天气的青铜青蛙到能照出前世的水银镜，寝宫很快变成了奇物博物馆。
“所以...叔叔那晚究竟看到了什么？“艾蒂安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在询问某个禁忌。
维伦城主露出神秘的微笑：“这个问题，他当年裹着毛毯喝姜茶时告诉过我。“老人故意停顿，“不如猜猜看？“
艾蒂安摇头。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将困惑的阴影投在身后挂毯上。
“呵呵...“维伦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枯瘦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块熟悉的黑色水晶——那正是多年前灰鼠从高塔之巅带下来的禁忌之物。“他找到了信仰。“
水晶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诡谲的光晕，内部无数星尘般的微粒缓缓旋转，逐渐凝聚成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在青铜王座之上，一条鳞片泛着灰暗金属光泽的巨龙缠绕在王座周围，龙瞳中闪烁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光。
国王最初确实为弟弟的“好转“感到欣慰。那个终日沉迷黑魔法的叛逆亲王，突然开始参与朝政，甚至主动要求学习治国之道。但很快，异常就出现了——灰斯兰特开始将自己反锁在寝宫内，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起初这不过被视作王室成员的小小怪癖。直到某个深夜，一位侍女颤抖着跪在国王面前，说她听见亲王殿下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热烈交谈。当她壮着胆子从门缝窥视时，只见灰斯兰特对着空气侃侃而谈，时而大笑，时而蹙眉，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正与他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