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炊烟刚刚升起,村口大槐树下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村民。王婶儿的大嗓门穿透了夏夜的闷热:\"要我说,他老伴早该举报!去年显摆金镯子时咋不装可怜?\"
马村长的老伴突然摔了茶杯,茶水溅在水泥地上,留下一片深色痕迹。\"2007年发大水,是谁连夜把你瘫在床上的婆婆背出来的?\"她声音发抖,\"那年水都漫到胸口了,是李长贵划着门板挨家挨户救人!\"
树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知了在枝叶间拼命鸣叫,仿佛要填补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余小麦站在人群外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化肥袋的粗糙表面。袋子里装着从自家拿来的被褥,已经被汗水浸得微潮。她看见春桃牵着两个孩子挤到人群中央,八岁的儿子正舔着一根快化完的冰棍,糖水滴在洗得发白的t恤上。
\"姐,你心疼他们干嘛?\"春桃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要不是李主任,你弟也不会住在医院。\"她拽过儿子,掀起孩子的衣摆,露出腹部一道三寸长的疤痕,\"看看这手术刀口!去年征地补偿款被克扣,建国去找李长贵理论,被他外甥带人打的!\"
人群里响起几声附和。张大爷的儿子蹲在石凳上抽烟:\"建国现在还在县医院躺着呢,医药费都没着落。\"
春桃把冰棍杆狠狠摔在地上:\"你以为他家人不知道吗?犯罪的时候都不劝着点,现在装可怜!\"
余小麦感觉后背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她深吸一口气,提着化肥袋走进人群中央。\"都别这样,\"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人没有不犯错的。孩子没有罪过。\"
春桃冷笑一声,涂着廉价口红的嘴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鲜艳。\"小麦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李长贵贪的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她掰着手指数,\"小学危房改造款、扶贫养殖补贴、征地补偿金......\"
\"我知道。\"余小麦打断她,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人在点头,有人别过脸去,更多人脸上写满了看热闹的兴奋。\"但小雅才七岁,她懂什么?刘婶今年六十五了,你们真要看着她们睡破庙?\"
王婶儿摇着蒲扇插嘴:\"破庙怎么了?移动公司装了wiFi,比我家信号还好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余小麦看见马村长的老伴默默捡起摔变形的茶杯,佝偻着背离开了人群。
\"谁家要是有闲房的话,\"余小麦提高声音,\"不妨租一间给他俩住。等他儿子回来,我保证会给你们房租的。\"
笑声渐渐停了。春桃拽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小麦姐,你别犯糊涂。帮贪污犯家属,传出去还以为你收了他家好处......\"
余小麦没接话。她弯腰捡起春桃儿子掉在地上的书包,拍去灰尘递回去。\"明天我去县里看建国,\"她对春桃说,\"听说新农合能报销一部分手术费,我帮你问问。\"
春桃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孩子钻出了人群。
夜色渐浓,大槐树下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余小麦拎着化肥袋往破庙走,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马村长的老伴提着个竹篮追上来。
\"给孩子的。\"老太太掀开篮子上盖的毛巾,里面是六个煮鸡蛋和两块芝麻糖,\"别声张,我家那口子......\"话没说完就匆匆走了,拖鞋在土路上踢起一小片灰尘。
破庙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余小麦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庙里没有电,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出一小片光亮。小雅趴在一张瘸腿的课桌上写作业,刘翠花正用树枝拨弄蚊香,青烟在空气中扭曲上升。
\"小麦啊......\"刘翠花慌忙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长满青苔的供台,\"村里人都怎么说?\"
余小麦把化肥袋放在干草堆上,取出里面的被褥。\"明天我带你们去镇上。农技站后头有间值班室空着,虽然小,但有自来水。\"
小雅突然抬头,作业本被眼泪晕湿了一角:\"小麦阿姨,爷爷会枪毙吗?\"
破庙外的知了声突然停了。余小麦蹲下来平视小姑娘,发现她怀里紧紧搂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娃娃的纽扣眼睛掉了一颗。
\"你爷爷犯的错,不该你来还。\"余小麦从口袋里掏出马村长老伴给的芝麻糖,\"吃糖吗?\"
小雅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拼音本上。刘翠花颤抖着手去擦,结果把铅笔字迹也抹花了。\"作孽啊......\"老太太突然捶打自己的胸口,\"我早该劝住他的......第一次收钱就是那个绿藤公司的王八蛋......\"
余小麦握住老人枯枝般的手腕。月光从破庙的瓦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她想起三年前刚来村里时,李主任在村委会给她接风,餐桌上那瓶茅台酒的价格抵得上她半个月工资。
\"刘婶,明天县纪委的人可能要来清点家具,\"余小麦轻声说,\"有什么要带的,今晚先收拾出来。\"
刘翠花浑身一抖,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个塑料钱包:\"就剩这三百多了,存折都被冻结......\"她突然抓住余小麦的手,\"小麦,你能不能帮我去趟县医院?我儿子......\"
破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余小麦警觉地回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那人佝偻的轮廓——是村会计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