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堆砌了帝都繁华,鹤唳九霄,声震于八荒四海。
昭华殿上,九门重开,杲杲秋阳,被遮蔽在重檐之外。
锋芒隐于玄色的衮服之下,裴恒玉端坐于龙椅之上。
层层御阶,隔开了距离,没人看见,年轻的帝王,明丽的眸中,不知何时,沉淀了历经岁月的沧桑。
朝堂肃穆,阶下文臣,噤若寒蝉。
昨夜传来消息,皇帝遇袭,卢氏子受创,生死不明。年过花甲的卢相,白发苍苍,面如镐素,原应如春潮般的恭贺之声,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昭华殿内,寂然无声。
兵部尚书周淙,站在卢相身后,正从袖口里,往外抽奏折,抽到一半,又推了回去,手指抵住奏折边沿,换了一本,继续向外抽。
裴恒玉的目光,在那抖动的手肘上,冷然掠过。他清楚记得,上一世,就是这个周淙,率先将为卢志忧请封的奏折,送上了皇帝的御案。
此端一开,其他朝臣,纷纷效仿,不过数日,为卢志忧请封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御案。
最后,被朝臣裹挟的自己,亲手把御林卫副统领之职,送给了那个吃里扒外的蠢货。
哼!让卢志忧好大喜功!
让你们助纣为虐!
他卢志忧瘫了,朕今日倒是要看看,你们要如何让一个瘫子染指朕的军权!
裴恒玉在高坐上,掩下心中的幸灾乐祸,面上却不动声色。
御阶之下的周淙,额间沁汗。
半个月前,他已经和卢相通过气,拟好了为其子请封的奏折,只等皇帝还朝,就为右将军请封御林卫副统领之职。
但是,昨夜传来消息,皇帝銮驾遇袭,卢志忧重伤,生死未明!
这还如何请封?
周淙连夜重写奏折,一夜未睡,刚刚晃神儿,竟拿错了,他慌忙另换,在秋风飒飒的昭华殿,硬生生倒腾出一头冷汗。
卢氏受创,朝中局势,此消彼长,裴恒玉透过流珠,看向朝中武将。
嘿!还真让他给猜着了,那个一向对卢氏退避三舍的成国公,顶着一张忠臣脸,出列叩拜,
“臣恭贺陛下,收南楚之地,建千秋功业,福泽万民。”
裴恒玉凝眸,注视着自己的另一个岳父,淡漠开口,“成国公,免礼。”
大盛朝的后宫,尚未立后,目前有两妃一昭仪。
其中,位份最高的是淑妃,宰相卢泰之女,即宇文君安和小白龙在城外,猜测芳龄的那位。
事实上,他们两个,猜错了!
淑妃卢晴烟根本不是年长裴恒玉七岁,她足足长裴恒玉九岁!
卢晴烟原本是先太子内定的太子妃。
不过,世事无常!
卢晴烟十八岁那年,卢夫人骤然离世,她为母守孝三年,错过了先太子选妃的佳期。
等孝期将满,卢晴烟仍愿入太子府为良娣,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子的生母——荣静皇后突然过世了!
国丧期间,不得嫁娶,又误了三年!
三年之后,前太子仁厚,念着卢晴烟蹉跎了岁月,仍愿意接她入府,可人还没入府,先太子妃突染沉疴,拖了一年,撒手人寰了。
先太子伤心,不纳新人,又给耽搁了!
一来二去,直到先太子离世之前,卢晴烟都没有被抬入太子府。
卢晴烟开始恨嫁,老皇帝更是发愁。
前太子离世,在军中跑马的裴恒玉,骤然回朝,整个朝堂,没一个看好他。
老皇帝弥留之际,想到了联姻,把卢晴烟赐给了裴恒玉,做侧妃。
同时,为了平衡朝中势力,又把成国公之女柳云若封为良娣。
裴恒玉年少轻狂,既无法面对,年长自己近十岁的卢晴烟,又没耐心应付,长于深闺的女娇娥柳云若,登基之后,只草草封了卢晴烟为淑妃,柳云若为贤妃。
二人在后宫之中,恰好平分秋色。
淑妃自知年长,入宫以后,见贤妃姿容秀丽,为笼络年轻气盛的帝王,请卢相寻了年轻貌美的文氏女,入宫。
裴恒玉忙于政务,也没空见文氏女,只象征性的,给了一个昭仪的位份。
相比于卢泰,成国公尚不算老,他须发皆乌,面有容光,一直守着祖业过日子,向来不与卢氏相争。
呦呵!
卢氏稍有势微,成国公就肯站出来了!
看来这岳丈不是白叫的!
裴恒玉眸中,兴味盎然,等着听成国公的下文。
不知被帝王盯上了的成国公,谢了恩,道,“启奏陛下,宇文氏贪恋权位,挑起战端,祸乱楚地,致使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臣以为,此风不可长,宇文氏当罪诛九族,以安为平叛楚地,而战死沙场的烈士英魂!”
诛九族?
裴恒玉半眯起眼,在脑中,闪过一张容色姝丽的脸!
谁都知道,宇文素趁兄长北上,夺权篡位,恶名昭彰。
而作为大盛皇帝的自己,应南楚皇帝宇文赞之请,率军平叛,扶贫济弱,名正言顺。
现如今,楚地已收,天灾已破。
接下来,他只要拉拢住南楚权贵,安抚好黎民百姓,清明政务,就能顺理成章的把那块膏腴之地,彻底留在大盛版图之内。
局势明朗,杀人做什么?
占了人家的老巢,再杀了人家原本的主人,无事都能揣测些事来!
这个成国公,是蠢的么?
不——他才不蠢,裴恒玉在这份的杀机里,看到了他的私欲和野心!
宇文素是南楚皇族,他的九族,占据了南楚贵族的半壁江山。
若全杀了,到时,昆罗内外,人人自危,刚刚平定的南楚,将再起兵乱!
这个成国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在乎吧?
谁都知道,宇文霜月是天下第一美女,又被自己带了回来,一旦被引入后宫,就没贤妃什么事儿了!
只有诛杀了整个宇文氏,才能除掉宇文霜月,为后宫的贤妃,铺路!
既然你们柳氏愿意趟这趟浑水,裴恒玉暗道,就不要怪朕,引你柳氏一族入局了吧?
“啪......嗒......”
一声落地之音,猝然打断成国公少有的慷慨陈词,也打断了皇帝脑中,丛生的疑窦。
裴恒玉扫了一眼,瞥见周淙的脚边,孤零零的躺着两本明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