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在云层之上,飞了三天三夜。
宇文君安捧着干瘪的点心,一口一口的啃咬着,他这几日和鸾鸟飞在云间,连睡觉都只在鸟背上眯一会儿。
越临近泗水,想见裴恒玉的心,就越关不住。
思念像陈年的酒,在日复一日的分离里,被酿得愈加醇厚。
宇文君安已经在鸾鸟的羽翼,滑过万里长空的焦灼里,把裴恒玉找替身,给他带来的那点儿不悦,忘得七七八八。
当鸾鸟把宇文君安放在城郭,再度飞入云霄之后,他站在烈阳之下,在低眸的瞬间,看到了袍摆上的脏污。
宇文君安抬手,闻了闻指尖,从草原的尘沙,到大雁山云间的雾霭,连日的奔波,让宇文君安脏透了。
陛下爱干净,不能这样见他!
宇文君安这样想着,一入城,便往最繁华的街道,走了过去。
郓州不大,街面儿上,却挤满了人,破衣烂衫的歪倒在烫人的青砖上。
小孩儿的手里,捧着破碗,里面是空的,看向宇文君安的眼睛里,也是空的。
郓州水灾,宇文君安从街面儿上走过,感受着灼人的烈阳,心中狐疑,出洪灾的地方,不该下雨么?
这地方怎么晴空万里的?
当真遭了洪涝?
他走进一间铺面,里面的布匹,摆放整齐,显然没有什么人光顾。
“这位公子,”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把柜台上的布料,往宇文君安面前送,“好料子都在这儿,喜欢什么样的,本店都便宜。”
宇文君安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料子,是上好的提花罗绫,花色虽暗,但质地上乘,是不该被便宜售卖的好东西。
“这是去年的花色吧?”宇文君安胡诌道,“怎么这么老?”
“颜色鲜艳的……”那中年男子打量着宇文君安身上的衣裳,陪笑道,“颜色鲜艳的可不是这样的价格!公子您瞧瞧,这是提花罗绫,从颍州运来的料子,要是泗水还不通航运,再过些日子,连这样的料子都没有了!”
“这话不通,”宇文君安道,“既然外面的货,进不来,您这料子就是奇货,奇货可居,怎么不涨价,反倒降价售卖呢?”
“不瞒公子,”那中年男子唉声叹气的说,“泗水的航运,停了有大半年。一应物件儿,运不进来,价格最先涨起来的是米粮。人总要吃饭呀!普通人家,都把银钱拿去买了米粮,自然就再没余钱,来买布匹了不是?布匹不只卖不出去,咱们也得吃饭,就只能一降再降。即便如此,您到店也一炷香的时间了,您看可有旁的客人?生意不好做呀!”
宇文君安看着外面的大太阳,问,“航运为什么要停?”
“这个说起来,可就话长了!”那中年男子似乎被憋久了,打开话匣子,也不管卖不卖货了,只一味的往外说,“咱们郓州和对面的桐城,隔岸相对,中间以一桥相连,号称泗水双城,是大雁山以南有名的鱼米之乡。每年啊,通过泗水运进来的时兴物件儿,海了去了……”
宇文君安没有打断他,只认真听着中年男人的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回忆。
“从去年秋天起,平静无波了几百年的泗水,不知就怎么了!”那中年男人,说到这里,眉间拧成了川字,“连暗礁都没有的泗水,开始翻船了!先是周老大家的商船,接着是刘员外家的货船……每一次翻船,都是船毁人亡,连尸首都找不到。半年不到,郓城的商船,损毁大半,船和人,都不敢下水了!”
宇文君安说,“官府不管么?”
“管!”中年男子道,“衙役下了网,也下了铁锁,船一出事,就下水打捞了,可下水打捞的衙役,也没上来,这泗水里就像住了个阎王,只要下水,再好的水手,都别想上岸,全被收了去。”
“所以,官府命令禁运了?”宇文君安觉得这事儿蹊跷,他问。
“禁不禁都差不多!”中年男子说,“商船和伙计都不敢做活儿,啥都没命重要不是?”
宇文君安在铺子里,坐到晌午,买了两套成衣,被掌柜的千恩万谢的送出了门。
他没着急找地方换洗,而是先去了泗水,如果那掌柜的说的都是真的,那这泗水底下,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