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白的恢复比想象中慢。
她被安排在南郊疗养所的一栋安静楼层,每天有固定时间进行基础交流训练和心理唤醒,但她很少开口说话,除了偶尔会弹几下无旋律的钢琴键。
所有曲子都短、断、重复。
就像她还困在那个回环中的自己。
周泽常来看她,坐在窗边不说话。她不想催、不想解释,也不想让谢雨白把“自救”误会成是被拯救。
有些人是从自己体内挣扎着走出来的。
谢雨白是。
在谢雨白康复的同时,风溯送来一份最新报告。
报告中提到,过去一个月,全国范围内出现过九起“临床意义上的情绪结构崩溃”病例。这些病例的共同点是:
? 患者为长期高孤立个体;
? 患有“自主行为外显错位”,即会模仿自己过去动作;
? 语言失序,但认知正常;
? 都在崩溃前对着镜子“练习面对别人”。
其中三人留下了笔记或口述记录:
“他们说我像人。”
“她是我,但我不是她。”
“我是她的练习曲。”
这些话和谢雨白说过的、做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风溯给出一个名词:“镜式模拟人格裂变”。
这是心理学领域从未完全定义的新症状,也可能是残响创造出的“现实行为脚本”。
它正尝试将某种内部模式强加于特定个体群,观察他们在“自我否认”过程中的反应。
实验似乎还在继续,只不过这一次,隐得更深。
宇文朋查出一组转账记录,来自一个名为“雾声慈善健康管理中心”的基金账号。
该组织没有备案,没有捐赠公示,甚至地址都写的是无效行政区域编号。但它却向全国多地的社区心理援助机构拨款,并指定“孤独型个体沟通项目”。
他们发出的资料袋中,有一份“观心练习法”。
第一页是一句简短而诡异的话:
“请你对着镜子说三遍:我是谁,我是你,我会代替你。”
照片、录像、通话、留言都没有。这是一场无痕干预。
他们不寻找受害者,而是筛选“可以主动接收注视的人”。
这个组织的名字反复出现,它没有代号,却像一道雾始终包围案件本身。
雾声。
裂界者小队没有等待官方批准,开始了自己的追查。
思砂翻出她在“主脑实验”早期接触的一份副本文档,文件中模糊提到一个“非逻辑反馈暗域项目”,目标是构建“人类对模糊注视情感的行为图谱”,地点坐标曾指向某地废弃教学试验村。
那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他们在夜里出发,坐上风溯提供的匿名车辆,越过一片无名的林地与荒原,抵达那座“地图上没有”的教学村。
村子静得可怕。
街道上的灯柱都已锈蚀,墙体涂鸦被清洗过,仿佛曾经有人努力擦去什么。
他们分头搜索。
在一间早年用作感统训练室的木屋中,周泽找到一台仍有微弱电流的观测装置,显示屏上残留的是一段反复播放的视频:
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镜前,一边拍手一边问镜中的自己:
“我是不是你?”
她每问一次,就拍一次。
等视频放到第十轮时,女孩终于停止动作,而屏幕下方多出一行时间戳:
【F_Echo_03:连接成功,进入主动观察阶段】
这是残响留下的实验编号。
它不只是寻找可模仿的成年人,它正在从儿童期心理结构中寻找“原型素材”。
它不需要杀人。
它只需要在足够多的人心里,留下“你不是你”的一丝动摇。
李志强在另一间屋子找到一幅画。
画纸已经泛黄,线条粗糙,像是孩童所绘。画上是一座钢琴,一个人坐着弹琴,旁边是镜子。镜子中没有钢琴,只有一只眼。
思砂轻轻碰了碰那面已经龟裂的镜子。
镜中没有倒影。
她忽然低声说:“它学得太快了。”
“它不再复制我们的行为,而是复制我们最不愿说出口的那部分自己。”
那晚他们没有返回城市,而是在村边的小旅馆暂时留宿。
周泽深夜被一阵风声惊醒。
她坐起身,听见窗外有纸在飘动。
她打开窗,发现一张折好的纸条卡在窗框缝隙中。
纸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你听过你自己哭的声音吗?”
那一瞬,她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残响正在模仿,不只是个体的行为、语言,而是感受。
它不再是系统性干扰,而是变成了一种潜藏在人与人之间关系缝隙里的“情绪病毒”。
不是侵入技术层面,而是侵入人与自己之间的连接。
裂界小队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敌人”。
而是“曾经的自己”。
他们做出决定:
不再等追查,不再等命令。
他们要反过来,走进“雾声”。
走进那场还没完成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