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尽一阵阵浪花翻涌,几个月来都古井不波的海面而今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波澜。
李闲见状,知道海尽可能又要再生枝节。若是严重些,水漫城镇的惨剧可能会再一次上演。
他顾不得自己的头晕目眩,强撑着走到陈烁旁边。只有几步路,却比曾经练剑整晚还要累。
眼前的陈烁还在兀自仰头看着天空,没有回转过来。李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完全没有反应。
大难当前,顾不得那么多了。
“得罪了,陈哥。”李闲心中默念,然后抡圆了手臂狠狠地抽在陈烁的脸上。
这个结实的耳光终于让陈烁从威压中回转,他怔怔地低下头,发现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年扯着自己胸前的皮甲,正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
陈烁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大脑终于开始处理周遭传来的信息。
“海!陈哥!看海!”李闲急切的声音显示着他的焦躁与不安。
海?海尽吗?海尽怎么了?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陈烁还是搞不清状况,但李闲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赶忙把头扭向海尽那侧。
原本平静的海面而今风起浪涌,一阵阵波涛拍打着岸沿。视野极处,一抹黑线正越来越高,将原先的海平面拔了百丈有余。
陈烁眯起眼睛,仔细看去。看清黑线情况的瞬间,他的冷汗顿生。
哪是什么越来越高的黑线,那是越来越近的海浪!
“海啸!”陈烁彻底不复往日的淡定,嘶吼出声。
“是海啸!我去向城中示警!你想办法唤醒郑阡他们!然后和他们一块去城口协助居民撤离!快!快!快!”
危难关头,更显陈烁的过人之处。搞清楚状况的一瞬间,他就想好了此时的最优解。
李闲点头,吃力地向着旁边呆愣的几人走去。
他的速度比陈烁慢得多,这种抢时间就是抢生命的关头,自然是应该陈烁去跑警示。
陈烁向李闲交代过后,从储玉中掏出一个咒符模样的东西。食指与中指略微一动,咒符便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神光附在陈烁脚上。
陈烁跺一跺脚,神光的光芒更甚,带着他的身形向威海城的方向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陈烁同时拿出了一张模样不相同的咒符和一只飞鸽,咒符再度燃烧后,神芒向陈烁的身上飞去。
眼看离城口越来越近吗,陈烁放出飞鸽,飞鸽借陈烁生出的神芒伴飞,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抵达城口,陈烁顾不得血气上涌,借着神符的加持,用尽浑身最大的力气向着城内吼出声来:
“海——啸——”
听得此语,飞鸽脚下自动生出一张信笺,接着便身化万千,向着大平各座州府的衙邸飞去。
整个威海城上空,回荡着陈烁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
陈烁走后,李闲如法炮制地唤醒了小队成员们,将陈烁留下的安排一一告知。幸好王氏二兄弟还没走出营地,否则找他们还要再费一番功夫。
知道情况危急,郑阡他们也顾不上脸上肿起的巴掌印,立刻依照陈烁的部署向威海城城门跑去。
“裴掠火?裴掠火?裴掠火?!”李闲嘶哑的声音在营地中回响。
越是这种紧急时刻,越是找不到平时乖乖待在旁边的小男孩。
“海——啸——”
城中方向传来了陈烁的呼喊声,李闲知道,是陈烁在向城中预警。
时间不多了!
李闲的心中焦急万分。
但焦急无用,只会让自己的思绪陷入混乱。这一点是父亲和母亲都在强调的,李闲谨记心底,此时正派上用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整理思绪,思考裴掠火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他胆子小,除了城中与营地中不会乱跑;今日无人托他跑腿,他也不会在城中。所以裴掠火是在营地中无误的。
确定好这个大思路,李闲继续想下去。
不是放饭的时间,他不会在灶台那里;今天白天他起得晚,此时也不到困的时候;中午时他才练过枪,此时也不会在训练场……
众多选项被一一排除,再联想到前些天他嚷嚷着自己的枪枪把有些磨损,要找些东西修缮。
杂物间!
李闲眼前一亮,立刻向着杂物间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李闲在小小的杂物间中找到了捧着长枪盯着窗外愣神的小家伙。
没时间将他唤醒再走了。李闲用囊星收起裴掠火的长枪,一把将裴掠火夹在腋下,就要朝西边的城门处跑去。
出了营地,李闲忍不住又向东方的海尽张望一眼。
“不好!”李闲心中暗叫一声。
原本还在视野尽头的墨线现在已然成了视野中的庞然大物,看来再过不了一刻钟,这巨物便会狠狠地拍打到岸上来。
焦躁再一次占据了李闲的心头,他呼出一口浊气,将心头的不安强压下去。
调好心态,李闲不再耽误时间,夹着裴掠火向着西面跑去。
……
李闲跑到城门时,小队成员们已经换好军装,在城门口严阵以待。
威海城居民经由陈烁特殊法子加持下的一嗓子,已然从恍惚与畏惧中醒转。
城门口处,已然有了三三两两的人,面露惊恐,奋力向外跑着。
城中心的衙门内,陈烁的飞鸽传书已然出现在刚刚清醒的威海监城处。信笺上,加粗的海啸二字触目惊心,下面则细细写着海尽掀起波澜的场景。
“立刻将城中居民向远处疏散!调动驻军的军车,征用民间车马,连同大平民间体系的车马,优先将妇孺老人运出去。”能在宦海中沉浮的哪有省油的灯,监城立即理解了现在的处境,顾不上大平道路戒严的指令,当机立断地向下面发号施令。
“调集守卫、军队,分为三组。一组去前面开路,保证前路通畅;一组随马车前进,防止踩踏事件;还有一组交给程天德,协助他处理杂事。”
“转移务必要快,只许百姓略带口粮上路,对于那些为财物逗留、阻塞道路的,扬鞭也要将他们赶出去!”
“军中军粮随逃难队伍出发,逃到安全处后可就地施粥。”
“……”
一道道命令从监城的口中下达,又迅速转成文书与调令传达到手下的相关负责人手中。
已经运转了五千年之久的大平行政体系现在全力发动,调动着一切有生力量,以求对抗天灾,盘出一条活路。
“大人,时间不多了,您还不走吗?”忠心耿耿的下属还在堂下询问。
他最敬佩的便是台上监城的这一点,永远临危不乱,作出最好的反应,让跟随者充满安全感。
“你们先走,我得把事情向上面禀报。”监城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现在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挥挥手,示意下属先行离去。
下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向门外退去。
待下属离开后,刚才还在台上指点江山的监城突然瘫倒在椅子上。
他哪有什么情况要向上面汇报。
早在半年前,他就向朝廷报告了海尽的情况,对于今日之事的预言,更是着重提及。
但无人理会,他上疏后唯一收到的命令是留守原地。
监城知道,这么近的距离,凡人之躯本逃不过海尽的肆虐,更何况是紧随于摄人心魄的黑影之后。
他这么做,只是给城中的人留些希望,让他们不至于被恐惧冲昏头脑,掀起暴乱罢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回想起半年前朝廷来人的传令,监城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当时明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转移城中居民,当时明明有充裕的时间让他们活下去,却偏偏严令让他们留在这里。
监城想不通上边人的算计,也看不得很快一个个将被海尽吞没的百姓。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自己便荡了这罪身,与万千百姓同赴黄泉吧。
衙门外,人们的哭嚎声在威海城中此起彼伏,这里俨然成了人间炼狱。
但外面的喧闹声穿不进监城的衙门,监城在空荡荡的大堂上唱着家乡的黄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