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却是苦笑道:“谢谢公子好意,但各医师治疗手法各异。而今药至中程,蓦然换医师的话怕是续不上的。何况您帮我一次,又帮不得我一辈子,后面还是要转回那边救治。我家小宝自幼体虚,这般变动,我怕他受不了。”
李闲开始思索,是否要给那老叟些银两,好让他带着妇人直接上路。
妇人似是蓦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公子是要等黄河轮渡去对岸吗?”
李闲点点头,道:“的确。若是这个小孩子的病情还能挺的话,我建议还是一同下来等上一等——毕竟若是这等小舟,若是在河中央侧翻,我们都是神仙难救。”
老叟心情大恶,骂道:“怎么说话的你!”
怀抱幼子的妇人却是摇摇头,道:“公子可能久居庭院有所不知,黄河轮渡从今年年初黄河水暴涨后便停了——黄河上只剩下老丈一人还在跑船。”
还有这等事!
陈桃枝追出来,在这里坐半天,竟然连这等关键的消息都不跟他说的?
李闲瞪大眼睛,相当震惊。
其实也怪不得陈桃枝,她和李闲一样,也是深居桃李街,对这等远行之事自然不晓得。
这些天才回来的陈德沐和陈梨儿倒是知道,但李闲的路径规划是昨晚临时定的——他们以为李闲会走,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李闲带了些幽怨地看向老叟,问道:“您咋不说呢?”
你早说啊,你说了我当时不就跟您走了吗?
老叟却是带了几分不屑,冷哼道:“我就是要晾晾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尊重他人手艺。”
既然只能依靠此船而行,李闲便不再拖沓——毕竟妇人抱着的幼儿正发着高烧,早些出发便能早些得到医治。
他将收入袖子的银子又重新拿出,交给老叟。
而后牵了乖乖,上了小舟。
小舟又向下沉了许多,李闲心惊肉跳地看着河水从船高处的窟窿处涌入小舟之中。
好在摇晃了几下之后,小舟便稳住了身形。
窟窿也不再吃水,不影响行舟。
“那我们便出发咯。”
老叟站在船尾,丝毫不顾及李闲还没有找到坐的地方,便已然起了篙。
我去,怎么这么快?
在黄河来往万千次,老叟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启动这一下竟然险些将底盘训练颇稳的李闲掀倒在地。
好在妇人眼见情况不好,拉了李闲一下,才让他重新稳住重心。
此时的老叟则是眼睛直直地盯着远方,似是在广阔的黄河上寻找对岸的方向,李闲的栽倒和他无关的样子。
“谢谢。”
被老叟这般阴上一记,李闲却也不恼,只是向妇人道了声谢,缓缓在她对面坐下。
妇人却是从愁眉苦脸中挤出些笑容,带了几分讨好般说道:“没事——实际上,我还得感谢公子您呢。若非您肯上船,我们母子也不知得等到何时。”
李闲笑笑,算是回应。
他知道目前的妇人没有太多说话的心思,便不打算接话,好让她能自在坐着。
由于妇人是面向船尾的老叟而坐,李闲自然看向了船头,顺带着避免老叟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李闲眼前,是一片平阔。
北风已然没有昨日那般剧烈,但仍在呼呼地刮着。
平缓的河面偶尔掀起几道波浪,却也是无伤大雅,影响不到这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小舟。
黄河实在是太过宽广,任凭李闲如何远眺,视野极处依旧是无垠的水面。
在这等开阔的视野下,一片白花花的毛絮便格外引人注意。
逆着毛絮飘飞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在妇人衣裳的补丁处,一截白絮悄悄地探出头来。
竟是选择用芦絮填充衣裳捱冬吗?
李闲心头的激荡怎么也忍不住。
芦絮远远没有棉花厚实,难以压实。
这般天气穿这等衣物,比起单衣,更多也只是心理安慰而已。
行船已久,妇人因奔跑而生出的汗水渐落,受冬风吹拂,便哆嗦着缩成一团
——她在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的孩子挡风。
早知出门时,便带些被褥什么的,也好让这妇人好受些。
李闲轻叹一声,却是无能为力,只好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老叟的行船技术确实高,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阳关便已然悄然隐去。
茫茫的黄河之上,只剩下一点孤舟破浪,在水面留下一行散开的水迹。
毕竟是行船,浪起的颠簸使得小舟上下起伏,终于将昏睡的幼儿摇醒。
“哇——”
高烧的难受加上路途的不适,醒来的小宝登时便哭了起来,将李闲从对天地苍茫的感知中拉回现实。
被打扰的他没有什么可惜,只是抬眼看向对面的母子。
“小宝乖哦,很快就到对面了,我们去找韩医师看过病就好起来咯。到时候给你弄些甜水来,好不好呀?”
妇人正看着她怀中的幼儿,眉宇间中满是怜惜与焦急。
即便她明明知道此时的小宝根本不可能听懂她的言语,但还是信誓旦旦地许诺。好像有了甜水的激励,小宝的苦痛也会慢慢飘远。
“哇——咳……咳——呜呜——”
但妇人的安慰毫无作用,小宝的嚎哭声仍在继续——甚至因哭的太剧烈,有些喘不上气。
妇人显然有些慌了手脚,她将小宝向着乖乖那边松了松,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哥哥的马儿好不好看?红彤彤的,多喜庆。”
但对于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被病痛折磨,怎么会因此停止大哭。
眼见小宝越哭越凶,上气不接下气,妇人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好将自己的头抵向小宝的头,希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安心:“别哭了小宝,省些体力,我们到那还要看病呢。”
说着说着,又仿佛为小宝的病情感同身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将这一幕尽览眼底的李闲不动声色地从囊星中调出一味草药——是助眠的定神花蕊,催动少许灵力让其散出的飘香精准飞向小宝那里。
他对医药之术只是一知半解,不敢轻易用猛药救人,只好用这般方法为小宝缓解痛苦。
由于背对着老叟,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他取物时眼神瞟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罢了,老叟眼中无喜无悲,依旧用手中的长篙撑船。
在定神花蕊的作用下,小宝再度沉沉睡去,让有些不知所措的妇人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擦拭刚才因焦急而落下的泪水,又调整下姿势,背对北风而坐。抱怀的动作轻柔,似是怕自家小宝睡得不舒服。
妇人口中哼起陈江镇人人都熟的摇篮曲。
没有歌词,只是曲调,寄托着母亲对孩子最基本的祝福。
好好休息,醒来依旧平安。
眼见定神花蕊奏效,李闲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清了一下嗓子,问询道:“婶子,听您的意思,这小宝的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有什么隐疾未愈,才会让他这般复发?”
他想要问询下妇人小宝的病情,看自己能否帮扶上些什么。
但对于他的问话,对方却是久久没有回应。
在他眼前,妇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依旧怀抱着小宝,偶尔还抬头看看对岸还有多远。
奇怪。
从刚才的接触来看,这妇人性子绝对谈不上冷漠,但此时怎得连话也不回?
“婶子?”
李闲又唤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
他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细细感受,才蓦然惊觉何处不对。
眼前怀抱幼子的妇人,哼摇篮曲的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到了细不可闻的程度。
于此同时,李闲的视野之中,一切都在掉色。
是的,掉色。
不论是滔滔的黄河之水,还是天上的云朵,都在一点点地化为灰白。
哪怕不停喷着响鼻的乖乖,虽然动作不停,此时却也是无声无息。他那黑红的外观,也只剩下黑色,与蹄处的浑白对比更加明显。
至于眼前的妇人,原本棕黑的粗布絮衣此时更是失去了代表生机的棕色,空余一片灰黑。
小舟依旧在行进,众多生物的动作都没停,只是没了鲜活的颜色。
这是什么手段?!
李闲蓦然站起身来,抓起去尤,看向四周。
他不清楚这是新的异象还是有大神通之人干预,只能尽可能不露破绽地慢慢环视,规避被对方在视野盲区偷袭的可能性。
他不得不多加小心,无论是何种可能,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完成师兄的嘱托之前,他还不能死。
“呵呵,还是如过往一般谨慎。”
倏忽响起的嗓音让李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在老叟与自己之间,一个身着蓝衫的老头柔和地笑着,看向自己:“那我也便能安心放你远游了。”
“先生!”
李闲眼中含泪,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