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城的黄昏格外寂静。吕蒙站在城墙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砖的裂痕。城内只剩不到一千步卒,粮草也仅够三日之用。他望着城南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那是最后一队斥候回来了。
\"县尉!凌操将军已率一万郡兵抵达零楼!\"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因疾驰而嘶哑。
吕蒙眼中精光一闪,立即转身下城:\"传令,全军轻装,连夜开赴零楼。\"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陈武急忙跟上:\"县尉,安丰就这样放弃?万一魏军...\"
\"孤城已无战略价值。\"吕蒙脚步不停,铠甲在暮色中哗哗作响,\"与凌将军合兵一处,方能成大事。\"
当夜,吕蒙率军悄然出城。士兵们用布包裹马蹄,所有人衔枚疾走。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零星的火把照亮崎岖的山路。吕蒙走在最前,耳朵时刻捕捉着四周的动静。他想起祖父吕范的教诲:\"为将者,当如猎豹扑食,静时潜形匿影,动时雷霆万钧。\"
两日后黎明,吕蒙部队终于望见零楼丘陵上凌操军的旗帜。凌操亲自出营相迎,这位满脸风霜的老将拍着吕蒙的肩膀:\"小子来得正好!文稷那厮昨日又试探进攻,折了百余骑。\"
吕蒙顾不上休息,立即登上高坡观察敌情。晨雾中,魏军营寨沿涣水蜿蜒排开,帐篷密密麻麻如蚁穴。他的目光顺着涣水往上游移动,突然在固始山南麓停住——那里隐约可见一道人工修筑的堤坝。
\"凌将军,那是...\"吕蒙指向水坝。
凌操眯起眼睛:\"零楼水坝。去年秋汛冲毁半个县城,百姓们依山势修建的。\"他忽然明白吕蒙的意图,脸色骤变,\"不可!下游还有十几个村镇!\"
吕蒙不答,只是继续观察地形。魏军营寨恰好位于涣水转弯处的低洼地带,而水坝高度足以制造一场人为洪水。他轻声道:\"文稷不谙地理,此乃天赐良机。\"
帐中议事时,吕蒙用匕首在地上画出地形图:\"今夜掘开东侧三分之一的坝体,洪水会先冲魏军左翼。他们必往右岸高地逃窜,我军可在半路设伏。\"
凌操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下游百姓怎么办?\"
\"已派快马通知撤离。\"吕蒙抬头,目光如炬,\"但时间紧迫,难免有滞留者。\"
帐中陷入死寂。凌操的视线在地图与吕蒙年轻的面庞间来回移动。他想起孙辅临行前的嘱托\"务必守住庐江门户\",又想起可能被洪水吞噬的无辜百姓。最终,他沉重地闭上眼睛:\"去做吧。\"
当夜乌云密布,正是行动良机。吕蒙亲自挑选三百精兵,每人只带短刀和锄头,悄无声息地向水坝摸去。秋虫的鸣叫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涣水在黑暗中泛着幽幽微光。
\"动作要快,先挖东侧。\"吕蒙低声吩咐,自己率先挥起锄头。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汗水的气息,锄头与石块碰撞发出闷响,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一个时辰后,坝体已出现裂缝。吕蒙示意众人后退,亲自用长矛猛戳关键部位。忽然,一阵细微的\"咔嚓\"声响起,紧接着是水流渗出的汩汩声。
\"跑!往高处跑!\"吕蒙大喝。
仿佛巨龙苏醒,轰然巨响中,洪水撕开坝体咆哮而出。吕蒙回头时,看见一道三丈高的水墙奔腾而下,所过之处树木连根拔起。远处魏军营寨的火把如萤火虫般飘摇,转眼就被黑暗吞噬。
文稷此刻正在中军大帐与部将议事。案几上铺着零楼地形图,烛火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然地面微微震动,接着是隐约的轰鸣声。
\"什么声音?\"文稷皱眉。
一名亲兵慌张冲进来:\"将军!水!大水来了!\"
帐外已乱作一团。文稷冲出帐篷,只见一道白线在月光下急速逼近,所过之处帐篷、粮车、战马如同玩具般被卷走。士兵们的惨叫声被洪水轰鸣淹没。
\"上山!快上山!\"文稷嘶吼着,在亲兵护卫下拼命往北侧高地逃去。洪水追着他的脚跟,冰冷的河水已经漫到腰部。一个浪头打来,身旁副将马征瞬间消失无踪。
黎明时分,吕蒙和凌操站在高坡上俯瞰战场。涣水已恢复平静,只是河面漂浮着无数魏军的旗帜、兵器和尸体。偶尔有幸存者抱着浮木挣扎,很快被江东军小船捞起。
\"报——文稷率残部约五百人逃往涣水北岸!\"斥候来报。
凌操神情复杂:\"下游村落...\"
\"已救起大部分百姓。\"吕蒙轻声补充,但两人都清楚,必定有人未能及时撤离。年轻的县尉握紧佩剑,\"曹纯主力不日将至,我们必须立即加固防御。\"
文稷站在北岸高地上,浑身湿透,红袍变成暗紫色。他望着对岸的江东军旗帜,突然跪地呕吐起来。吐出的不只是河水,还有无尽的屈辱与愤怒。两次败在江东少年之手,这耻辱要用血来洗刷!
涣水呜咽着流向远方,仿佛在诉说这个血腥秋夜的秘密。两岸的芦苇随风摇摆,轻轻掩盖着那些永远沉默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