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飞行,贴着妖兽山脉外围那些扭曲狰狞的树冠,莲瑶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绷得死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甜,与腐败的混合气息。
那是无数血肉被咀嚼、被消化、又被随意排泄后,经年累月堆积发酵出来的毒瘴。
偶尔一阵寒风掠过,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吹得下方那些盘踞在巨大古木枝干上的藤蔓簌簌作响。
那些藤蔓色泽暗紫,布满倒刺,叶片边缘流淌着类似脓液的粘稠汁液。
凡是被其缠绕上的活物,无论是低阶妖兽还是误入的修士,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一堆枯骨。
听说妖兽山脉危机四伏,就连元婴老怪稍有不慎都会命丧于此,这让她更是无比紧张。
莲瑶不敢飞高,高空中盘踞着成群结队、视力锐利的铁爪风鹫。
它们的领地意识强得可怕,一旦发现有活物闯入,便会像一片乌云般压下来,用那足以撕裂精钢的爪子将目标撕碎。
她也不敢贴地,地面是毒沼、食人花和各种潜行猎手的天堂。
唯有这不高不低的树冠层边缘,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
而那种如芒在背、仿佛被无数双冰冷眼睛锁定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每一次风中的异响,每一次下方树影的异常晃动,都让她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她掠过一片异常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妖兽的咆哮,也没有风被撕裂的声音。
仿佛空间本身,突然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粗暴地折叠、扭曲。
莲瑶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无声无息却又快到超越了思维的速度,瞬间填满了她整个视野的极限!
那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也不是有目的的攻击。
它更像是一截移动的山脉,一条无意间甩过的天柱!
那庞大的暗影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精准地覆盖了她。
莲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恐惧都来不及成型。
她甚至没能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是爪子?尾巴?还是某种庞大身躯的一部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面对绝对毁灭时最原始的战栗。
莲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沉重到无法形容的巨锤狠狠砸中。
不是砸在某个部位,而是砸在了整个存在之上。
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破碎,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碎裂声,半边身体似乎被某种极致的高温瞬间融化,彻底失去了知觉。
视野被一片纯粹的血红淹没,耳朵里充满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可怕声响。
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瞬间扼住了她的灵魂,连痛苦都显得模糊而遥远。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碾碎成虚无的千钧一发之际。
莲瑶感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
这股灼热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体内最深处骤然迸发。
它穿透了濒死的冰冷,撕裂了麻木的剧痛,如同一颗骤然点燃的恒星!
那并非她自身的力量,而是她背包里的那张符箓!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蝉蜕之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震荡在灵魂深处。
这声音空灵、剔透,带着一种奇异韵律。
莲瑶那即将被碾碎的残破身体,连同那身染血的青衫,在庞大阴影真正触及的前一刹那,骤然变得透明!
她的血肉之躯仿佛一瞬间被无形的火焰焚尽,却又在灰烬中迸发出最纯粹的光辉。
不再是人的形态,而是一只朦胧的散发着柔和金芒的蝉影!
这金蝉虚影宛如最纯净的琉璃雕琢而成,半透明的薄翼上流转着无数细密玄奥的古老符文,构成一幅神秘而宏大的生命图卷。
它出现的瞬间,连周围被那恐怖阴影搅动的空间乱流,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金蝉振翅!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超越空间束缚的纯粹跃迁。
虚影轻轻一颤,双翼上流转的符文光芒瞬间暴涨到极致,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下一刹那,庞大的阴影如山岳倾倒般轰然砸落!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姗姗来迟,如同天神擂鼓。
莲瑶原本所处的空间,连同那片开阔的空地边缘,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彻底抹平。
参天古树、嶙峋怪石、盘踞的毒藤……
一切有形之物,连同那片空间本身,都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捏、挤压,然后爆碎开来!
泥土、岩石、木屑被极致的力量碾成最细微的粉尘,又被瞬间压缩成近乎固态的冲击波,呈一个巨大的的扇面,狂暴地横扫出去!
冲击波所过之处,外围那些坚韧的巨树拦腰折断,留下一个深达数丈的扇形深坑。
而那只虚幻的金蝉,在阴影砸落的一刹那,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没有飞行轨迹,没有能量波动,仿佛只是空间画布上一个被轻轻擦去的幻影。
百里之外。
一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空气骤然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
涟漪的中心,空间扭曲、那只半透明的金蝉虚影骤然浮现,如同从另一个维度被吐了出来。
金蝉虚影只维持了不到一息。
它身上那流转不休的玄奥符文瞬间黯淡下去,构成躯体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便再也无法维持形态。
虚影在空气中迅速淡化、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噗通!
莲瑶的身体从半空骤然跌落,毫无缓冲地砸在一片长满暗紫色苔藓的岩石上。
“咳……呃啊!”
剧烈的震动牵动了全身的伤势,莲瑶猛地弓起身子,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的碎片从喉咙里狂喷而出,溅落在身下冰冷的苔藓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刺骨的冰冷瞬间从岩石渗透进骨髓,反而让她几乎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了一丝。
痛!
无边无际的剧痛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她的感知。
这痛楚是如此清晰、如此猛烈,仿佛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最残酷的凌迟,每一寸血肉都在疯狂地嘶吼。
这与她想象中的逃出生天截然不同。
莲瑶颤抖着,试图撑起身体查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全部力气,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可怕的无力感。
她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左侧身体。
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湿濡。
莲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自己的左半身。
视线所及,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左侧的青色衣衫几乎完全被黏稠的血液浸透,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
破碎的布料下,暴露出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景象。
大片的皮肤消失不见,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组织和碎裂的骨头茬子。
肩膀到肋下的区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强行撕裂,深可见骨。
断裂的肋骨茬子刺穿了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整个左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软软地垂落在那里,显然里面的骨骼已经寸寸碎裂。
更可怕的是,左胸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斜斜划过,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让那里的伤口渗出更多的鲜血。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残破的身体里疯狂攒刺。
她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视线因为失血和剧痛而阵阵发黑,模糊的视野里,只有身下那不断晕开的血泊在缓缓扩大。
那刺目的颜色,冰冷地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金蝉蜕生符’救了她一命,将她从绝对的毁灭中拉了出来,却无法带走那致命的伤害。
它带走的,仅仅是她的生命之火,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点燃,而燃烧的柴薪,依旧是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
她艰难地用右手取出一瓶红色药水,仅仅是将其送至唇边的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终于,药水滑入喉中。
药效迅速显现,她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紧接着,她又喝下了第二瓶。
药水的效力确实惊人,断裂的骨骼在血肉中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重新接续、愈合。
翻卷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覆盖上粉嫩的新生组织。
内脏的剧痛也迅速消退,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取代。
几息之间,莲瑶左半身那足以致命的恐怖创伤竟已恢复如初。
只留下皮肤下隐隐的酸胀感,和衣衫上大片干涸发硬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然而,药水能修复肉体,却无法抚平灵魂的震颤。
“呼…呼……”
莲瑶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被无形的巨鼓狠狠擂动。
恐惧,那深入骨髓!
源自灵魂最深处对湮灭本能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伤势的愈合而消散,反而在她重新站起的瞬间,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
她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再次软倒。
刚才那遮天蔽日的阴影,那无声无息间碾碎空间的恐怖力量……
每一个瞬间都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清晰得如同再次经历。
死亡的余味,依旧死死扼着她的喉咙。
刚才……我死了?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攫住了她的心神。
那符箓发动时奇妙的状态此刻回想起来,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更凸显了那未知攻击的绝对恐怖!
若非这张符箓……
她连一丝尘埃都不会剩下。
那究竟是什么?
是妖兽吗?
还是某种超乎想象的、拥有空间之力的顶级掠食者?
莲瑶不敢深想,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依旧发软的身体。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虽然那恐怖的存在似乎并未追击,但妖兽山脉外围同样危机四伏。
失去了金蝉蜕生符这张最大的底牌,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