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在书桌前坐了整整四个小时。
台灯的灯泡因长时间工作而发烫,灯罩边缘洇出一圈晕黄的光,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更重。
他面前摊着三本厚笔记本,封皮是褪色的蓝,边角卷着毛边——这是他重生后每天深夜记录的“未来备忘录”,此刻纸页被翻得哗哗作响,铅笔在关键处划出深痕。
“1998年10月23日,华银科技与市工行签订校园支付系统维护协议。”他对着笔记本上的日期,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里的资金流向图逐渐清晰。
前世他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只当是普通的校企合作,此刻才惊觉每一笔流向境外的美元汇款,都在1998年埋下了种子。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刮得沙沙响,有片叶子贴在纱窗上,像道深褐色的疤。
沈星河的后颈沁出薄汗,他想起前世父亲出车祸时,路口的监控记录不翼而飞;母亲手术时,备用化疗药突然断供;妹妹被诱拐后,所有线索都指向东南亚——原来那些“意外”,都是唐慕白精心编织的网。
“咔嗒”一声,U盘插入电脑接口的轻响让他手指微颤。
这是小薇从华银技术人员包里顺来的,此刻正吐着幽蓝的光。
王工程师破解的日志里,“唐先生”三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他眼球发疼。
他点开加密邮件,当“彻底摧毁一卡通”的字样跳出来时,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有想杀人的冲动。
凌晨三点,他终于整理出三份文件:Ip攻击路径图上,所有节点都指向华银科技的服务器;资金流向图谱里,每笔境外汇款的备注栏都写着“支付清除费”;加密邮件原文里,唐慕白的签名在末尾洇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鼠标悬在“发送”键上足有十分钟。
他想起前世母亲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青紫色的针管,却还笑着说“妈没事”;想起妹妹被找到时,蜷缩在纸箱里,指甲缝里全是血;想起父亲蹲在事故现场,手里攥着半瓶没喝完的酒,眼泪砸在地上,洇出个模糊的坑。
“这次换我来。”他按下发送键,屏幕弹出“已发送”的提示,蓝色的光映得他眼眶发酸。
收件人列表里,是他筛选了三个月的财经媒体——有敢写深度报道的《经济观察报》,有刚兴起的“易网”财经频道,甚至还有总爱抓热点的《城市晚报》。
邮件正文最后一句,他写的是:“真相不会沉默,请你们选择是否发声。”
晨光透过纱窗爬进房间时,沈星河的bp机在枕头下震动起来。
他抓过来看,是林夏的消息:“速开电视,二台新闻。”
客厅里,电视屏幕刺得他眯起眼。
《经济观察报》的记者举着话筒站在华银科技楼下,背景板上“金融科技领军者”的标语还没撤,标题却刺目得很:“华银科技涉嫌网络攻击,校园支付系统遭黑手?”
“根据匿名信提供的证据,攻击Ip地址与华银科技服务器直接关联。”记者的声音里带着亢奋,“我们尝试联系华银方面,截至发稿前未获回应。”
沈星河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王工程师,声音里带着笑:“小沈,你看央行监管平台。”他打开电脑,网页自动跳转到监管系统,一份“校园支付系统审计报告”正挂在待处理栏,最下方的结论触目惊心:“华银科技长期违规从事第三方支付业务,涉嫌垄断校园金融市场。”
“影子模块昨晚自动上传的。”王工程师在电话那头敲了敲键盘,“我在他们终端里埋了三个月,就等今天。”
与此同时,学校大礼堂里,小薇站在讲台上。
她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蓝布围裙,发尾用皮筋扎得利落。
台下坐满了学生,前排几个男生举着“支持一卡通”的手写牌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把她脸上的雀斑照得一清二楚。
“我是三食堂的小薇姐。”她开口时声音发颤,攥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上个月我儿子发烧,我急着送他去医院,要不是一卡通能直接刷工资,我连打车钱都凑不齐。”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她顿了顿,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收据,“这是我闺女的学费单,以前交现金要排两小时队,现在用一卡通,三分钟就搞定。”
坐在第三排的沈星河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小薇的目光扫过来时,他轻轻点了下头。
姑娘的胆子似乎壮了些,提高声音道:“有人说电子支付是异端,可异端要是能让咱们少跑冤枉路,少受冤枉气——”她举起收据,“那我偏要当这个异端!”
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不知谁带头喊了句“支持小薇姐”,很快整间屋子都响着“支持一卡通”的口号。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举着摄像机冲上台,镜头对准小薇发亮的眼睛,这段视频将在两小时后出现在“易网”首页,标题是《食堂阿姨的电子支付告白》。
下午两点,陆金所的新闻发布会现场。
这位华银科技的总经理西装笔挺,可领带歪了半寸。
他对着台下几十支话筒,额角的汗顺着发际线往下淌:“我们严正声明,所谓攻击Ip完全是伪造!华银作为合法企业,始终致力于——”
“请问陆总,”《经济观察报》的记者打断他,“根据技术专家分析,攻击Ip的mAc地址与贵公司服务器绑定,这要怎么解释?”
陆金所的手指在桌面下绞成一团,喉结上下滚动:“这...这一定是竞争对手的污蔑!”
“那央行的审计报告呢?”另一个记者举着笔记本站起来,“报告里说贵公司未经许可从事支付业务,是否属实?”
闪光灯此起彼伏,像无数道刺目的闪电。
陆金所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灌了半瓶,却呛得咳嗽起来。
助理凑过来耳语几句,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发布会到此结束!”
他逃也似的往后台走,西装后背被汗浸透,洇出两片深色的印子。
傍晚六点,沈星河的电脑“叮”地响了一声。
是封新邮件,发件人显示“tangmubai@unknown”。
他点开的手在抖,屏幕上只有一行字:“你赢了这局,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暮色漫进窗户,把屏幕的光衬得发白。
沈星河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睛发酸。
他想起前世唐慕白在法庭上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冷冰冰的,嘴角挂着笑,说“证据不足”时,母亲正躺在医院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游戏?”他轻声重复,手指慢慢蜷起,“这次我陪你玩到底。”
他合上电脑时,bp机又震动起来。
拿起来看,是王工程师的消息:“纽约大学的林教授回邮件了,说有兴趣聊聊金融监管。”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沙沙响,风里有股湿润的土腥气——要下雨了。
沈星河把bp机收进裤兜,转身看向墙上的日历,1998年10月24日的红圈被他画得很深,像道刻进骨里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