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谷·粮火
残阳如血，斜斜坠在巨鹿郡西侧的青崖山巅，将狼居谷染得一片赤红。二十座粮囤以夯土为基，裹着双层粗麻布，像蛰伏的巨兽横亘谷底，粟米的醇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晚风里漫开。蒙恬身披玄色软甲，腰间悬着柄嵌了绿松石的青铜剑，正弯腰检查粮袋的缝合处，指腹划过细密的麻线，眉头微蹙：“绳结再勒紧半寸，明日发往邯郸的粮队，断不能出半点纰漏。”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在谷中格外清晰。蒙恬回头时，秦斩已走到近前——玄色披风沾着未拂去的沙尘，甲胄边缘还凝着早间的霜花，显然是刚从巨鹿郡城的军营赶来。“将军。”蒙恬拱手行礼，声音压得低了些，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剑鞘，“昨日亥时，巡哨的弟兄在谷口的酸枣林里抓了三个探子，审到后半夜，终于撬开了他们的嘴。”
秦斩颔首，目光扫过粮囤间穿梭的士兵——个个腰杆挺直，手里的麻袋扛得稳当，只是眉宇间藏着几分疲惫。他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饕餮纹，那纹路被常年握持磨得光滑：“招了什么？”
“是郭开的残部。”蒙恬的声音冷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约莫两百人，藏在东侧的废弃矿场里，还带着弯刀和炸药——他们计划今夜三更偷袭粮囤，想把粮草劫走。”
秦斩抬眼望向谷东，暮色里，远处的密林如黛色屏障，矿场的通风口正飘着几缕青烟，淡得像被风吹散的雾。“去望楼。”他转身朝谷边的木楼走，蒙恬快步跟上，怀里揣着张用猪血染红边界的羊皮地图。
望楼高三丈，木质阶梯被岁月磨得发亮，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登顶时，晚风更烈，吹得秦斩的披风拍在栏杆上，发出“啪”的脆响。蒙恬将地图铺在了望台的石板上，借着最后一丝天光，指尖点在矿场的位置：“将军您看，这矿场四周有三条小路。一条往西，直通咱们的粮囤；一条往南，能绕到巨鹿郡城的后门；还有一条往北，穿过黑风口的戈壁，就是匈奴的地界了。”
秦斩的目光落在“匈奴地界”四个字上，指尖在地图边缘轻轻敲击：“郭开向来和匈奴左贤王有勾结，若是咱们直接带兵围剿，这些人必定往北逃——粮草落到匈奴手里，他们开春就能南下犯境，麻烦就大了。”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蒙恬凑近了些，“不如设伏以待，先断了他们的退路，再瓮中捉鳖。”
秦斩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谷中忙碌的士兵，声音陡然变得果决：“你带一百人，埋伏在矿场通往粮囤的必经之路——就是那片松树林。多备火油和弩箭，在路边的土沟里藏好，等他们进入伏击圈，先放火油阻路，再用弩箭射他们个措手不及。记住，留几个人盯着南边的路口，别让他们绕去郡城。”
“是！”蒙恬应声，手指在地图上的松树标记处按了按。
“我带五十亲卫，绕到北边的黑风口。”秦斩的指尖转向北方，“那里两侧是断崖，路面只容两人并行，正好堵住他们的退路。”他顿了顿，又道，“剩下的五十人，留守粮囤。找几个嗓门大的，若见矿场方向起火，就立刻擂鼓助威，多插些旌旗在粮囤顶上，把声势做足——让他们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
蒙恬将部署一一记在心里，刚要转身下楼，秦斩忽然叫住他：“叮嘱弟兄们，尽量抓活口。我要知道郭开到底藏在哪，这些粮草他打算怎么运给匈奴。”
“属下明白！”
夜幕彻底笼罩山谷时，狼居谷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粮囤旁的火把摇曳着，橙红的光映得士兵们的影子在地上忽长忽短。蒙恬带着一百名士兵，已在松树林里埋伏妥当——人人穿着深色布衣，弩箭搭在弦上，火油桶用干草盖着，只露出个黑漆漆的桶口。他趴在土沟里，能听见远处矿场传来的细微声响：是马蹄刨地的声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动静，断断续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秦斩则带着五十亲卫，绕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黑风口。这里的风比谷里烈得多，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发出“沙沙”的响。亲卫们手持长戈，背靠着断崖，屏息凝神。秦斩靠在一块巨石后，耳尖微动——矿场方向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想来是蒙面人的弯刀没束好。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矿场方向的动静骤然清晰。两百余名蒙面人骑着马，手里提着弯刀，背上的炸药包用粗麻绳捆着，正朝着粮囤的方向疾驰。马蹄踏在小路上，溅起的碎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蒙恬趴在土沟里，手指按在火折子上，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腰间系着个铜铃，跑起来“叮铃”作响。
“放！”当蒙面人的队伍走到松树林中段时，蒙恬猛地低喝一声。
火折子被扔向路边的干草堆，早已泼好的火油瞬间燃起，烈焰冲天，像一堵火墙拦在路中间。与此同时，弩箭如雨点般射出，“咻咻”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前排的蒙面人毫无防备，瞬间中箭，从马背上摔下来，惨叫声在谷中回荡。
“有埋伏！”为首的蒙面人厉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惊慌。他挥刀斩断射来的弩箭，刚想下令后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秦斩带着亲卫，从黑风口的另一端杀了过来。
剑光闪烁，秦斩的长剑如银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一名蒙面人的咽喉。亲卫们也紧随其后，长戈横扫，将试图逃跑的蒙面人挑落马下。蒙面人腹背受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想往北边逃，却被断崖挡住去路；有人想往南退，又被大火和弩箭阻拦；还有人想策马冲过火海，刚靠近就被烧着了衣袍，惨叫着滚下马背。
“放下兵器者不杀！”秦斩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震得松树枝叶簌簌落下。他的长剑上滴着血，目光如炬，扫过惊慌失措的蒙面人。一名年轻的蒙面人颤抖着扔下弯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放下兵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战斗彻底结束。火把的光芒下，小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剩下的一百多名蒙面人被绳索绑着，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秦斩走到为首的蒙面人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劫粮草想干什么？”
那首领起初还想狡辩，嘴硬着说“是自己人抢粮度日”，可当秦斩的剑抵住他的喉咙，剑刃划破皮肤渗出鲜血时，他终于撑不住了，声音颤抖着求饶：“将军饶命！是……是郭开大人派我们来的！他说，把粮草运去匈奴，献给左贤王，左贤王就会派三千骑兵帮我们反抗秦军……”
秦斩的眼神更冷了：“郭开现在在哪？还有什么计划？”
“郭大人……郭大人在常山郡的白鹿崖密营里。”首领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他还说，三日前，楚国的使者已经离开巨鹿郡，回楚国搬救兵了——说要和楚国联手，趁着秦军主力在北方防匈奴，夺回赵地……”
秦斩猛地攥紧剑柄，指节泛白。楚国插手赵地，匈奴又虎视眈眈，这巨鹿郡，怕是要成是非之地了。
天快亮时，秦斩带着审讯记录回到粮囤。蒙恬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前：“将军，审得怎么样了？”
秦斩将沾了血的记录递给蒙恬，语气凝重：“郭开想借匈奴之力反扑，楚国也已有干预之心。咱们不能再等了。”他指着粮囤，“立刻调派车马，把这些粮草分运到邯郸、巨鹿郡的军营，还有边境的雁门关、飞狐口，务必在三日内运完——粮队出发前，让斥候先探路，别中了郭开的埋伏。”
“那边境的防御……”
“你亲自去一趟雁门关，让守将李信加强巡逻，多派斥候盯着匈奴的动向。”秦斩顿了顿，又道，“再派十个精明的弟兄，乔装成商人去常山郡，查探白鹿崖密营的位置——一旦找到，立刻回报，咱们得先除了郭开这个祸害。”
蒙恬接过记录，郑重地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朝阳升起时，狼居谷的火已经熄灭，只留下焦黑的地面和淡淡的烟味。粮囤旁，士兵们正忙着将粟米装进马车，车轮滚滚，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有的往邯郸，有的往雁门关，扬起的尘土在晨光里格外清晰。秦斩站在望楼上，望着远去的粮队，又望向北方的黑风口，眉头紧锁。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的饕餮纹硌着手心。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郭开未除，楚国虎视，匈奴觊觎，这赵地的烽烟，怕是一时半会儿，熄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