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学堂记:山海相逢少年时
楚地的三月,风里还带着些微的凉意,学堂外那棵老柳树却已悄悄抽出了嫩黄的芽。阿禾提着装满桑椹糕的竹篮走过院门时,听见里面传来比往日更热闹的声响——不是寻常的读书声,而是带着雀跃的叽叽喳喳,像春日里刚破壳的雏鸟。
她加快脚步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学堂的石阶旁站着一群陌生的孩子。他们穿着和楚地学童不同的短褐,袖口和裤脚沾着些细碎的盐粒,头发上还别着小小的贝壳。最前头一个高个子男孩正举着一只海螺,凑到楚地学童阿石耳边,声音响亮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你听!这里面有海的声音!我们齐郡的海,每天涨潮时比这响十倍!”
阿石手里还攥着半截用来画河堤的木炭,闻言眨了眨眼,把藏在身后的小木模型递过去:“这是我做的河堤木闸板,赵叔说汛期时放下它,水就淹不了稻田了。你们齐郡的海,也会淹房子吗?”
“才不会!”男孩身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立刻抢话,她辫子上系着蓝色的布条,像极了海边的浪,“我爹是渔民,他说只要看着潮汛表,就能避开大浪。我们齐郡还有晒盐场,晒出来的盐能堆成小山,比你们的稻粒白多啦!”
“稻粒能做饭!盐只能调味!”阿石身后的楚地学童阿荞不服气地叉腰,她衣襟上别着一朵晒干的稻花,是去年秋收时特意留的。
眼看两个孩子要争起来,学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新先生走了出来。他穿着素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卷新写的课程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都围过来吧,给大家介绍下——这些是从齐郡来的学童,要在咱们楚地学堂住上三个月,跟大家一起读书。”
高个子男孩立刻举起手,声音脆生生的:“先生!我叫海生,我家在齐郡的芝罘港,每天都能看见大船!”他身旁的双丫髻小姑娘也跟着举手:“我叫阿渔,我会唱齐郡的渔歌!”
楚地的孩子们顿时好奇起来,围着海生和阿渔问东问西。阿石拉着海生的手,把他带到自己的座位旁,指着桌上画满河堤的纸:“我给你画我们楚地的云梦泽,还有赵叔修的河堤,上次汛期,就是这河堤护住了我们的村子!”阿荞则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桑椹糕,递给阿渔:“你尝尝,这是我娘做的,比你们的海盐甜!”
阿渔接过桑椹糕,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我明天带烤鱼干给你,我爹烤的鱼干,能放半个月都不坏!”
新先生看着孩子们很快熟络起来的模样,笑着把课程表贴在学堂的木板墙上:“从今天起,每天午后咱们加一节‘地域故事课’,楚地的孩子讲楚地的事,齐郡的孩子讲齐郡的事,咱们互相学学,看看大秦的土地上,还有多少不一样的风景。”
第一堂地域故事课:水的模样
第一节地域故事课,新先生定的主题是“水”。楚地多河泽,齐郡邻大海,孩子们对“水”的记忆,本就藏着各自家乡的模样。
阿石第一个站起来,他抱着自己做的河堤模型,走到学堂中央。模型做得不算精致,木闸板是用树枝削的,河堤是用泥巴混了麦秆捏的,但细节却很用心——河堤旁还捏了几个小人,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推着小车,正是去年防汛时村民们的模样。
“这是云梦泽的河堤,”阿石的声音有些紧张,却很认真,“去年夏天,雨下了半个月,云梦泽的水涨得快没过河堤了。赵叔说,要是河堤塌了,咱们的稻田就全淹了,村里的房子也会被冲倒。”
他指着模型上的木闸板,轻轻把它放下来:“这是木闸板,平时是打开的,让水顺着河道流。汛期时就把它关上,挡住洪水。那天晚上,我跟着爹去河堤上守着,赵叔带着大家用沙袋堵漏洞,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没人喊累。”
“后来呢?”齐郡的学童小远忍不住问,他是海生的弟弟,才七岁,还没见过比自家村口小河更宽的水。
“后来雨停了,水退了!”阿石的眼睛亮了起来,“河堤没塌,咱们的稻田也没事。赵叔说,这河堤是大家一起修的,只要心齐,再大的水也不怕。”
楚地的孩子们都跟着点头,阿荞还补充道:“我娘说,去年汛期过后,咱们还在河堤旁种了柳树,柳树的根能固住泥土,下次再下雨,河堤就更结实了。”
齐郡的孩子们听得入了迷,海生挠了挠头,站起来说:“我们齐郡的水,是大海,比云梦泽大好多好多,一眼望不到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粗纸,纸上是他画的大海——用炭笔涂了大片的黑,只在边缘留了一点白,说是浪花。“这是大海,”海生指着黑的地方,“晴天时,海水是蓝的,像阿渔辫子上的布条;阴天时,海水是灰的,浪会变得很大,能把小船掀起来。”
“我爹是渔民,每次出海前都会看天,”海生的声音低沉了些,“去年冬天,有个渔民伯伯没看天气预报,出海后遇上了风暴,船翻了,再也没回来。所以我爹说,大海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却很凶,要敬畏它。”
阿渔跟着补充:“我爹出海时,会带一个铜哨,要是遇上危险,就吹三声长哨。海边的了望塔听见了,就会派大船去救。我还跟着我爹去过了望塔,从上面能看见很远的地方,连海鸟飞过来都能看清。”
楚地的孩子们听得瞪大了眼睛,阿石忍不住问:“那你们在海里能抓到什么?有云梦泽里的稻花鱼吗?”
“稻花鱼是什么?”海生好奇地问。
“就是长在稻田里的鱼,”阿石笑着说,“夏天稻花开的时候,鱼会吃落在水里的稻花,肉特别嫩。我娘会用稻花鱼做鱼汤,不用放太多调料,就很香。”
“我们海里有带鱼,有螃蟹,还有蛤蜊!”海生立刻说,“我爹抓过最大的螃蟹,壳比我的手掌还大,煮出来的肉能装满一碗。下次我带晒干的蛤蜊给你们吃,用水泡软了,炒着吃特别鲜!”
新先生看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在黑板上写下“水虽不同,皆养百姓”八个字:“楚地的河泽护着稻田,齐郡的大海养着渔民,都是大秦的水,都在护着大秦的人。”
孩子们看着黑板上的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石悄悄把自己的河堤模型往海生那边推了推,海生则把画着大海的纸递给阿石:“咱们把它们贴在一起,就是又有河堤又有大海的画了!”
第二堂地域故事课:舌尖上的家乡
第二堂地域故事课,主题是“食物”。孩子们从家里带来了各自家乡的吃食,学堂的课桌上很快摆满了各种新奇的东西——楚地的桑椹糕、稻花鱼干、炒黄豆,齐郡的烤鱼干、盐渍海带、烤蛤蜊。
阿荞第一个捧着竹篮站起来,篮子里装着切成小块的桑椹糕,紫红色的糕体上还沾着些桑椹籽。“这是我娘做的桑椹糕,”她拿起一块递给新先生,又分给周围的同学,“每年桑椹熟的时候,我娘就会摘很多桑椹,熬成酱,再和糯米粉混在一起蒸。蒸好的糕又软又甜,放凉了吃更爽口。”
齐郡的小远接过桑椹糕,咬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睛:“比我娘做的麦饼甜!我们齐郡的麦饼是咸的,里面放了海盐和葱花,烤得脆脆的,能当干粮吃。”
海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条条金黄的烤鱼干。“这是我爹烤的鲅鱼干,”他拿起一条递给阿石,“我爹说,鲅鱼要选秋天的,肉最厚。把鱼洗干净,抹上海盐,挂在海边的架子上晒三天,再用柴火烤。烤好的鱼干能放很久,我爹出海时,每天都吃这个。”
阿石接过鱼干,咬了一小口,鱼肉很有嚼劲,带着淡淡的咸香:“比我们的稻花鱼干有嚼劲!我们的稻花鱼干是用炭火烘的,不用放盐,自带稻花香。”
阿渔则拿出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盐渍海带。“这是我娘腌的海带,”她倒出一点在盘子里,“把新鲜的海带洗干净,切成丝,撒上海盐,腌半个月就能吃。配着粥吃,特别下饭。我娘说,海带是海里的菜,吃了能长个子。”
楚地的学童阿柚接过海带丝,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有点咸。”
“泡在水里洗一洗就不咸了!”阿渔立刻说,“我娘每次吃之前,都会把海带泡在水里,换两次水,就刚刚好。”
新先生看着孩子们互相分享食物,笑着说:“楚地的食物,多是稻、果、鱼,带着河泽的温润;齐郡的食物,多是鱼、贝、麦,带着大海的咸鲜。虽然味道不一样,但都是家乡的味道,都是爹娘的心意。”
孩子们听着,都用力点头。阿荞把剩下的桑椹糕分给齐郡的孩子们:“你们带回去给爹娘尝尝,我娘说,好东西要一起吃。”海生也把烤鱼干分给楚地的孩子们:“你们也带回去,让你们爹娘尝尝大海的味道。”
课后,阿禾来学堂送点心,看见课桌上还留着孩子们没吃完的食物,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堂故事课,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新先生笑着点头:“孩子们不仅尝了食物,还懂了各自家乡的生活。阿渔说,她娘腌海带时,会特意少放些盐,因为怕齐郡的盐太咸,楚地的孩子吃不惯。阿石则说,下次要带新鲜的稻花鱼来,让齐郡的孩子尝尝刚煮好的鱼汤。”
阿禾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有的在分享自己带的零食,有的在讨论下次要带什么家乡的东西,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秦斩之前说的话——大秦的统一,不只是土地的统一,更是人心的统一。或许,这些孩子现在还不懂,但等他们长大了,想起年少时一起分享过的桑椹糕和烤鱼干,想起彼此家乡的故事,就会明白,楚地和齐郡,本就是一家人。
第三堂地域故事课:声音里的乡愁
第三堂地域故事课,主题是“声音”。新先生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这些声音藏着家乡的记忆,也藏着乡愁。
楚地的学童阿墨第一个站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本翻得有些旧的诗集,是他爹从咸阳买来的。“我给大家背一首楚地的诗,”阿墨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是屈原先生写的诗,我爹说,屈原先生是楚地的大文人,他写的诗里,有楚地的河,楚地的草,还有楚地人的心思。”
孩子们都安静地听着,虽然有些字词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诗句里的温柔。阿墨背完,解释道:“我娘说,沅江和澧水是楚地的大河,河里长着芷草和兰草,特别香。屈原先生想念远方的人,就把心意写在诗里,藏在花草里。”
齐郡的阿渔听得入了迷,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一首齐郡的渔歌,是我娘教我的。”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了起来:“潮涨潮落映朝霞,渔船摇橹向海划。捕得鱼虾满舱归,阿妹门前笑开花。”
渔歌的调子很轻快,带着大海的辽阔,孩子们都跟着轻轻拍手。阿渔唱完,笑着说:“这是渔民伯伯们出海时唱的歌,要是遇到同村的渔船,就会对着唱,这样就不会在海里迷路了。我爹说,以前他和我娘没成亲时,我爹出海回来,就会在海边唱这首歌,我娘听见了,就会拿着毛巾去海边等他。”
楚地的孩子们都笑了,阿荞说:“这歌真好听!我们楚地也有歌谣,是农忙时唱的。”她说着,就唱起了楚地的农歌:“春日播种忙,夏日除草勤。秋日稻穗黄,冬日笑满仓。”
学堂里顿时热闹起来,楚地的孩子唱农歌,齐郡的孩子唱渔歌,歌声混在一起,虽然调子不一样,却格外和谐。新先生看着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在黑板上写下“声虽异,情相通”五个字:“楚地的诗,齐郡的歌,都是在说家乡的好,都是在说对生活的热爱。不管是楚地还是齐郡,咱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课后,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起了“声音游戏”——楚地的孩子模仿青蛙叫、水流声,齐郡的孩子模仿海浪声、海鸥声,谁模仿得像,就能得到一颗糖。海生模仿海浪声时,把双手拢在嘴边,发出“哗哗”的声音,像真的海浪在耳边响;阿石模仿水流声时,手指在嘴边轻轻吹气,发出“潺潺”的声音,像河堤旁的小溪在流淌。
阿禾站在院门外,看着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拿出竹篮里的桑椹糕,分给每个孩子一颗:“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好,奖励你们一块桑椹糕。”
孩子们接过桑椹糕,吃得满嘴甜。海生拿着桑椹糕,对阿石说:“等我回齐郡了,我给你寄烤鱼干,还要把你教我的河堤模型教给齐郡的孩子,让他们也知道楚地的河堤有多厉害。”
阿石点点头:“我也会把你讲的大海的故事告诉楚地的孩子,让他们知道齐郡的大海有多美。”
纸短情长:孩子们的“山海图”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域故事课”成了孩子们最期待的课程。他们讲的故事越来越多——楚地的孩子讲怎么用稻秆编草席,怎么在河堤旁抓蜻蜓;齐郡的孩子讲怎么在海边捡贝壳,怎么用海盐腌鸭蛋。孩子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少,以前楚地的孩子总觉得齐郡的大海很危险,现在知道了渔民伯伯有了望塔,有铜哨;以前齐郡的孩子总觉得楚地的稻田很单调,现在知道了稻花鱼很香,桑椹糕很甜。
新先生看着孩子们的变化,心里很欣慰。他想起刚接到齐郡学童要来交流的消息时,还担心孩子们会因为地域不同而产生矛盾,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孩子的心最纯粹,只要愿意倾听,愿意分享,就能很快成为朋友。
这天午后,新先生给孩子们布置了一个作业:一起画一幅“山海图”,把楚地的山、河、稻田、河堤,和齐郡的海、船、晒盐场、渔船都画在一张纸上,作为这次交流的纪念。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搬来一张大大的粗纸,铺在学堂的地上。阿石负责画河堤和稻田,他用炭笔仔细地画着河堤的轮廓,还在稻田里画了几个弯腰插秧的小人;海生负责画大海和渔船,他用蓝色的颜料涂海水,用棕色的颜料画渔船的桅杆;阿荞负责画桑椹树,她用紫红色的颜料涂桑椹,用绿色的颜料画树叶;阿渔负责画晒盐场,她用白色的颜料涂盐堆,用灰色的颜料画盐场的架子。
孩子们分工合作,有的画,有的涂颜料,有的递画笔,忙得不亦乐乎。阿柚不小心把蓝色颜料弄到了稻田上,他顿时慌了:“对不起,我把稻田弄脏了!”
海生立刻说:“没关系!咱们把它改成小河,楚地的稻田旁不都有小河吗?”阿石也点点头:“对!小河里还能画几条稻花鱼,这样更好看!”
阿柚听了,立刻笑了,拿起画笔,在蓝色的颜料上画了几条小鱼。不一会儿,弄脏的地方就变成了一条生机勃勃的小河,比之前的稻田更有趣了。
夕阳西下时,“山海图”终于画好了。纸上,楚地的河堤绕着稻田,小河穿过稻田,流向齐郡的大海;齐郡的渔船在大海上航行,晒盐场的盐堆像小山一样;桑椹树长在河堤旁,海鸥飞在大海上空。最有意思的是,孩子们还在纸的中央画了一群手拉手的小人,有的穿着楚地的短褐,有的穿着齐郡的衣裳,脸上都带着笑容。
新先生看着这幅“山海图”,眼眶有些湿润。他拿起笔,在纸的上方写下“大秦一家亲”五个字:“这不仅是楚地和齐郡的图,更是咱们大秦的图。以后不管你们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咱们都是大秦的孩子,都是一家人。”
孩子们围在“山海图”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阿石说:“等这幅图干了,咱们把它贴在学堂的墙上,让以后来学堂的孩子都能看见。”海生说:“我还要把这幅图的样子记下来,回齐郡后,画一幅一模一样的,贴在齐郡的学堂里。”
这时,阿禾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秦斩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说朝廷听说了咱们学堂的‘地域故事课’,觉得很好,决定在全国的学堂推广,还要把你们画的‘山海图’送到咸阳去,让陛下也看看。”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围着阿禾问个不停。阿渔拉着阿禾的手,激动地说:“真的吗?陛下也能看见我们画的图吗?”
阿禾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秦斩将军说,你们用故事和画笔,让楚地和齐郡的心连在了一起,这就是大秦最珍贵的东西。”
孩子们看着墙上的“山海图”,又看了看身边的小伙伴,心里充满了自豪。他们或许还不懂“地域隔阂”“文化融合”这些大道理,但他们知道,楚地的稻田和齐郡的大海,能在一张纸上和平相处;楚地的桑椹糕和齐郡的烤鱼干,能在一个盘子里被分享;楚地的诗和齐郡的歌,能在一间学堂里被传唱。
夜色渐浓,学堂里的灯还亮着。孩子们还在围着“山海图”,讨论着下次要讲什么故事,要画什么画。新先生看着这一幕,轻轻翻开课程表,在“地域故事课”的后面,又加了一行字:“未完待续,天下一家。”
风从学堂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楚地的花香和齐郡的海味,吹动了墙上的“山海图”,也吹动了孩子们心中关于“大秦”的最初记忆——那是关于稻田与大海、桑椹糕与烤鱼干、诗与歌的记忆,是关于“我们都是一家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