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璟予不知道4月10号那天她是怎么过来的,至今回忆起来,那天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温璟予只记得,最后几秒,她是盯着时钟度过的。
秒针每跳动一格,温璟予的心脏随之抽动一下。
心脏泵血输送全身,温璟予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
通俗一点叫起死回生。
当秒针跳过十二,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变为十一。温璟予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成功活过了四月十日。
温璟予在酒店找了个信号好的位置,给黎书禾发了条消息。
“我活了。”
过了好几分钟,黎书禾回了条:“你不知道?”
温璟予问:“知道什么?”
黎书禾直接发来语音邀请,温璟予秒接听。
黎书禾在电话里语气沉重,“温温,沈珒他奶奶去世了。”
温璟予脑子嗡的一声,沉默了几秒问:“什么时候的事?”
黎书禾:“四月八号,婚礼前两天。沈家大丧,婚礼也没办成。”
电话那端出现一段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久,温璟予哽咽着问:“他还好吗?”
黎书禾叹了口气,“不太好,听贺正骁说,沈珒好像受了刺激,从他奶奶去世那天起就不吃不喝精神恍惚。”
顿了顿,黎书禾说:“你应该能搜到他奶奶的讣告。”
温璟予鼻子发酸,忍不住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黎书禾那么讨厌沈珒,这会儿也心软了。“温温,你劝劝他吧。贺正骁他们都要急死了。”
温璟予啜泣着回复:“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温璟予给沈珒拨打。
电话响了很多遍,一直无人接听。
温璟予猜想,要么电话不在沈珒身边,要么,他人已经失去感知了。
温璟予给沈适发消息。
沈适带着电话来到灵堂。
沈珒还跪在那里,呆愣愣的,皮肤苍白,像一尊石膏像。
沈适走过去,轻声呼唤:“小誉。”
沈珒毫无反应。
沈适叹气,低声说了一句:“温璟予的电话。”
沈珒眼皮动动,瞳孔有微渺光芒闪过,转瞬即逝。
沈适急了,温璟予的电话沈珒都没反应了,沈珒该不会是真傻了吧。
沈适又说了一遍:“温璟予,是温璟予。”
沈珒抬眸,茫然地看了沈适一眼,哑着嗓子开口:“给我。”
沈适松了一口气,将电话递给他。
沈珒接过电话,嘴巴靠近话筒,说了一声:“喂——”
极度沙哑沉郁的声音,好像人死了一半,没死透。半死不活,不人不鬼。
只一个字,电话那端,温璟予的心脏骤然收缩,憋闷到无法呼吸。
温璟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是我。”
沈珒:“嗯。”有气无力的男声。
温璟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沈珒的悲伤,她只能感受分毫。
节哀顺变是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
沉默良久,温璟予说:“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过了很久,电话那端,出现男人断断续续的哽咽。
温璟予痛极,恨不得朝哆啦a梦借来任意门,一步跨到沈珒身边。
此时此刻,她身在大漠,心在京都。
沈适退出灵堂,宋念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了一句:“有用吗?”
沈适点点头,“有用,至少,会哭了。”
宋念叹气,“你弟弟也是不容易,温璟予走了,奶奶又去世,他精神不崩简直是奇迹。”
沈适握紧拳头。
灵堂。
沈珒跪在地上,电话置于手边。
沈珒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屏幕上通话时长的数字跳动,静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温璟予静静陪着他,沈珒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句:“奶奶只能帮你到这了。”
曾经他以为奶奶不记事,所以将自己的想法断断续续跟奶奶说。没想到奶奶不仅听懂了,还记着。
沈珒不能接受,奶奶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人生按下了暂停键。
是不是顺从一点,奶奶就不会去的那么早?
这一刻,沈珒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他把这个家搞得鸡飞狗跳。
沈适每隔半个小时过去看一下,沈珒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变。
两个小时,手机提示电量低。
沈适进去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沈珒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沈适有点摸不着头脑,连温璟予这剂猛药都不管用了?
沈适还在胡思乱想之时,沈珒站起来。
因为跪了太久加上久未进食,人一站起来就晕了。
沈适想要伸手拉住沈珒,没来得及。沈珒整个人重重摔倒,头磕在地上。沈适冲过去,将沈珒抱在怀里。
“小誉!”沈适大吼。
温璟予看着电话挂断,没来由一阵惊慌。再次回拨,沈适关机。拨打沈珒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温璟予慌得不行,第一反应是:回去。
温璟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沈适的手机打电话,连续拨打十几次后,沈适接通。
温璟予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对着电话大吼:“沈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我是沈适。”
温璟予抓起电话追问:“沈珒呢!沈珒怎么样了!”
沈适看了眼在副驾驶上昏迷的沈珒,犹豫了一下回复:“挺好的,这会儿在休息。”
温璟予心放下一半。
沉默片刻,温璟予问:“他还是不想说话吗?”
沈适:“给他点时间。”
温璟予内心纠结,犹犹豫豫还是问了一句:“我能回去看看他吗?”
电话那端,沈适叹气。
良久,沈适说:“不要回来,不要这个时候回来。”
温璟予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沈适不能多说,只告诉她:“局势复杂,保重自身。”
温璟予平复好情绪,嘱咐沈适:“照顾好他。”
沈适:“放心,他也是我亲弟弟。”
挂断电话,温璟予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膝盖,默默垂泪。
沈珒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医院灰白色的天花板。视线偏移,白色营养液输了一半,除了感觉血管刺痛,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沈珒撑着身子坐起,刚想伸手去拔针,过来查房的护士尖叫。
“别动!”年轻护士大叫。
沈珒眼皮都没掀一下,手上动作继续。
护士扑过去,大吼:“叫你别动你没听见啊!”
护士长进来,对着年轻护士使眼色。
年轻护士像没看到似的,梗着脖子向护士长告状:“病人不听劝告,非要自己拔针。”
护士长无奈,低吼:“出去。”
年轻护士倔强,跺了下脚退出病房。
护士长好脾气地安抚:“沈先生,您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卧床休息。”
沈珒没理,拔了针,去捞椅子上的外套。
护士长见沈珒手背上的针孔正在向外渗血,忙不迭去拿推车上的止血贴,“沈先生,我帮您处理一下。”
沈珒神色淡漠,伸手朝护士长要来止血贴,又扯了纱布将手上的血渍胡乱擦了一下,拎着外套走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送走这尊大佛,护士长松了口气。
沈珒从医院出来,径直返回八宝山殡仪馆。在这里,他奶奶冯淑珍女士的告别仪式即将举行。
告别仪式简约不失庄重,仅有“沉痛悼念冯淑珍同志”几个大字置于门楣。大礼堂内,面色安详的老人身披党旗长眠于鲜花之中。
八点不到,大礼堂门口已经排起长队,吊唁仪式即将开始。
沈珒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家属方阵,那里站着他的父亲,大爷,哥哥,无一不神情肃穆。
沈珒走过去,站到沈适身侧……
温璟予对于四月十一日的记忆格外清晰。
这天,戈壁滩起了大风,拍摄被迫中断。
温璟予站在漫天黄沙里,朝着北京的方向默默鞠躬。
在那里,有一位老人的追悼会正在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