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非常平淡，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感慨：“其实昨天到今早我都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向你们说出此事，只是作为男人和父亲的自尊让我一直羞于启齿。”他的目光落在卡卡西脸上，看透少年眼瞳深处的憧憬和敬慕，自惭一笑：“如今哪怕我不说，很快你们也会知晓实情，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由我亲口来讲。”
这副严肃的样子让黑发与白发的少年俱都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他却主动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沉沉又叹一声，低头望着自己布满粗糙茧印的双手，男人慢慢地开口，直击主题：“在上次任务中，我率领的小队行动失败了。”
久久的安静下，他不自然地闭上眼睛，眼皮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大概是实在感觉难堪，他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或许你们会觉得自己的父亲很无能吧，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后悔当初所做下的决定。”
灿星张了张口又停住，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卡卡西，没有当先开口，卡卡西此刻没有功夫再去注意身旁兄弟的动作，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质问：“失败，是什么意思？”
他的父亲是如此强大可靠，如此受人敬仰，他从未想过失败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落在旗木朔茂的头上。
旗木朔茂没有放下遮住眼睛的手，仿佛看不到别人的面孔就可以不必面对可能出现的谴责一般：“这次任务对于木叶、对于火之国来说都无比重要，当然难度也非常高。我、我为了贯彻自己的忍道，选择了保全队友而放弃继续进行任务，最终导致了全然的失败……没有办法跟你们详细说明这其中的具体内容，抱歉。”
“贯彻自己的忍道？”卡卡西将这句话在嘴里慢慢咀嚼开，刚刚还很锋利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那我明白了。”
灿星也知道，旗木朔茂的忍道便是守护，对他来说，同伴的生命大于一切。
正是贯彻着这样的守则，这个男人才会在最开始时出手阻止自己的寻死之举；正是被他善良真诚的品格所感染，自己才能有机会在后来遇到那么多好的人，才能慢慢放下痛苦，逐渐走出血脉和过去带来的阴霾。
他非常感激对方，所以不愿看着对方露出这样悲伤挣扎的表情，紧接着问道：“失败的后果，会怎样呢？”
男人终于放下手，缓慢地眨了眨眼，故作洒脱地笑了一下：“我已经跟火影大人谈过了，会暂且卸下暗部部长一职，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
此言一出，灿星和卡卡西都瞪大了双眼，仅是一次任务的失败，竟就要让旗木朔茂这个为木叶付出了半生精力、劳苦功高的暗部部长引咎离职吗？！
灿星早晨说出的请求得到了实现，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受到丝毫喜悦。
丝丝缕缕的酸涩和悲哀萦绕在他的胸膛，无名的愤怒也随之翻涌而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旗木朔茂！
难道所谓的任务在那些人眼中，比同伴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似乎是从这份再次而起的安静中觉察到了少年们的心绪，男人站起，无声地蹲到两个孩子中间，宽厚的大掌一左一右牵住他们的手，笑容温润平和：“不要多想，这是我主动提出的，与火影大人无关。”
他向上俯身，将一黑一白两个脑袋搂住，自己埋进少年们的颈侧，长长吐出一口气，模模糊糊地说：“现在我有你们在身边就足够了，至于其余的事情就这样吧，况且我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再抬起头时，男人仿佛已经汲取到了足以支撑下去勇气和动力，缭绕在眉梢的忧愁散去了许多，充满干劲地大声道：“既然以后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你们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了庆祝，爸爸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吧！”
他走到落地窗前，用力拉开厚厚的窗帘，对着窗外其实并不算很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然后动作一顿。
卡卡西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低着头没有看到，但是目光一直追随着男人的灿星一下子就发现了对方动作的僵硬。
他忽然意识到窗帘外面是什么，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跳而起——那扇窗户正对着的是还没收拾完的后院！
“怎么了？”
卡卡西被灿星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连忙追问。
灿星还没回话，旗木朔茂就转过身，双手叉腰，明明是笑着，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后院是怎么回事？我种的那些花怎么只剩这么点了？地上的那几堆垃圾是哪来的？”
每一句拷问都如同重锤重击在灿星心口，卡卡西原本担忧的目光飞速变成看热闹的嘲笑，悠哉悠哉地抱臂向后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身边面色沉凝的黑发少年。
灿星讷讷地向前踏了一步，垂头丧气地认错：“对不起，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发现，其实是我早上在后院修炼的时候发现的，正好一不小心就把花圃毁了……”
男人眉头挑了挑，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变模样堪称破败的后院，露出一个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奇怪表情，他刻意板下脸，重重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主动的认错了，那我也不为难你，就惩罚你今天把后院恢复成原状。”
他伸出一只手，如数家珍地报起自己种植过的那些名贵花种：“山茱萸、八重瓣绣球、杜鹃、金缕梅…罚你现在就去把它们的种子买回来！”
灿星愣住：“这些名贵品种，今天买齐实在有点…”
根本不可能的吧！
旗木朔茂不管他可怜巴巴的表情，又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看戏的亲儿子：“卡卡西，你跟灿星一起去！”
卡卡西愕然，赶紧撇清关系：“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白发男人皱起眉毛打断了少年的辩驳：“你是灿星的兄弟，他犯了错怎么能说跟你没有关系呢！”
担心这二人起矛盾的灿星立刻顾不上思考该去哪里买花种了，连声回答：“我一个人去买就好！”
卡卡西臭着脸站起来，轻撞了一下灿星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门口：“搞砸事情的笨蛋少废话，赶紧出门吧。”
灿星便闭上了嘴，乖乖的收拾了一下打开家门。
卡卡西跟在他的身后，面对黑发少年投来的疑问，隔着面罩撇了撇嘴角：“还是跟着你好了，省得到时候又出问题。”
“我哪里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靠谱的人不会在家里试验忍术毁灭后院。”
灿星彻底沮丧了，都没来得及跟旗木朔茂打招呼就踏步出去：“用‘毁灭’来形容也太过分了…”
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就都刻意不再提起之前沉重的话题，用夸张的言语来掩饰彼此内心的忧虑，用嬉笑怒骂宽慰互相之间伤痕累累的精神。
有此一闹，刚才旗木家中极度沉郁的氛围终于放松下来，男人靠在门边冲着两个孩子招手，还不忘提醒道：‘要尽快买回来哦，不然我做好的饭菜可是会凉的哦～’
…
或许是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行人很是不少，走在平整的石板路上，灿星有些烦恼地捏着手上写有花籽品种的纸条，左右看了看：“这些花种，一般的花店会有卖吗？”
卡卡西两手插兜：“老爸只是想打发我们出来散散心而已，买花这种事情，不用太放在心上。”
“毕竟是我弄坏的，如果能够买齐是最好不过了。”
时近中午，人们都汇集往美食街方向而去，两个少年逆着人流寻找花店，不知不觉就经过了从前他们拍摄合照的那家照相馆门口。
照相馆的门前斜放着一张板子，上面贴了不少老板拍摄的得意之作。
灿星目光划过，脚下的步子忽的慢了下来，最终驻足在那张板子上的一张照片前。
相片中，穿着鹅黄色和服的女人素手纤纤落在藏青色和服的男人肩膀，微微偏头，目光定格在一个温柔缱绻的角度看向镜头外。
一年半的时光并未使得照片褪色分毫，女人那艳丽的发色迎着正好落在其上的阳光，瞬间绽放的绚烂光华让灿星想起前世随行参加过的一场拍卖会，其中有一颗硕大的帕帕拉恰蓝宝石便如此刻所见一般璀璨。
宝石的美丽和坚硬使它成为了主人爱重的收藏，或许有机会千秋万代流传下去，而发丝的主人却早早地玉殒香消，只能埋入黄土中，随着人们记忆的消逝而逐渐被遗忘…
卡卡西也看见了这张照片，他同样停步并垂下视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二人在店门前停留得太久，随着清脆的铃音，照相馆的大门打开，老板满脸笑意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客人，这面展示板上都是鄙人经手的作品哦，如果觉得鄙人拍照技术不错的话，要不要考虑…”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看清两个少年面容的刹那停住，谄媚的笑脸迅速变成厌恶和不满，因为变脸的速度太快，不仅没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些滑稽。
不过老板不在乎面前两个孩子怎么看待自己的，他如同驱赶什么晦气东西一样挥挥手：“我记得你们，你们是白牙的儿子吧？真亏你们在父亲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还有脸在街上走啊，是不是以为事情还没传开，大家都不知情？”
灿星回忆的思绪被打断，茫然地与卡卡西对视一眼，张口就问：“那样的事情，是指什么？”
照相馆老板后退一步，仿佛与他搭话的灿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嫌恶地微侧身子，满脸的不耐烦：“你就是传言里白牙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吧，哼，果然只有他那种不顾大局的男人才做的出接纳你这种事情！”
他又挥了挥手催促二人：“快点离开，不要站在这里影响我的生意！”随后快步回屋，重重地关上了店门。
门角挂着的铃铛因为过大的力道发出凄厉的鸣音，灿星瞬间感觉手脚冰凉。
此时的日光更灿烂了，慷慨地从照片一路照到他的头顶，可是少年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开启了黄金瞳，那双不似人类的眼睛望向身旁站着的同样面色阴沉的兄弟，痛苦不解和迷茫充斥其中，某种可怕的预感几乎要从他的脑海中照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