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
“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
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
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有此次西南贡酒,没有名字,因闻着不似现有黄酒清香,最大的差别就是有股复杂醇厚的酱香气味。至于入口后的口感,这些酱香风味的酒,如今还赶不上已有之酒。
可新鲜玩意总是让人挂怀,也值得一试。
究竟该如何酿制?顾青绞尽脑汁回想,阿爹这头的线索,除了歌谣模糊不清的几句唱词,就是阿爹提过“风曲酒法”四字和酱香韵味,可究竟是何意,他仍不知。
而酱,最易让人联想到制酱所用的豆子。
顾青起初以为,是有人误打误撞,酒曲里掺了豆子,遂用了豆子来试。
可先前以豆入曲,香味极易偏颇,勾调出的酒液,入口风味又没有加成。反而为了平衡豆子带来的口感,拘束颇多。
但短短月余,不能完全证明以豆入曲不可行。
细细想来,有好几种可能。
一是加了豆子,不管再如何,也只会止步于西南贡酒当前的火候,闻着香,入口平平。
二是加了豆子能成,但需好几载,现下等不起。先前顾青加了豆子的酒曲还在,仍可继续试制,但不敢赌,所以想多寻些路子。
三来不加豆子,若时日充足,用旁的法子,诸如控制火候,来激发酒曲的酱香味,兴许能成。可眼下只有一月……
除此外,一曲多投更是虚无缥缈,先将酒曲制出来,才是正事。顾青思索再三,没有提起此事,只讲了对豆子的几种猜测。
“所以你想试试,用特殊处理过的伏藏豆。”沈怀瑾渐渐琢磨出味来。
普通豆子入曲,极易有腥味。那伏藏豆,据说是产自西南边地山中的赤小豆,多番火焙后所得,宫中用来制香,或是制药。其香味殊异,但口感极为平和,约近于无。名字虽有豆,却也算不得豆子了。若真如顾青所言,只想取其香味,不希望其影响成酒的口感,说不定真可一试。
“这些日子,你没少下功夫啊。”沈怀瑾不由叹气道。
“只是据本官所知,这些年,宫中的伏藏豆用得也少了。现下就算有,估摸着也不多。本官可以去寻些来,你可得省着点用。”沈怀瑾沉吟几息,应下了。
“下官谢过大人!”顾青心下松了口气,想来沈典御虽痴心酒方,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没忘了正事。
“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什么谢不谢。只是……”沈怀瑾瞳仁微缩,眼下顾青肯同自己将这般多,是不是酒方有进展了。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青迟疑道。
“当年的酒方,你当真……”沈怀瑾双眸微眯,“没有旁的想同本官说?”
顾青心下一沉,方才复归些许的信任荡然无存,果然,沈典御还是一直惦记此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铁证,可顾青此刻心里头极为不适。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酒方的下落。若有进展,也会如今日一般,同大人探讨一二。”顾青暗叹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缓缓点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
眼看顾青快步离去,好似不想同自己在一屋之内多待哪怕一刻,沈怀瑾缓缓捏住手边的茶杯,却是纹丝不动。
“白眼狼,油盐不进,本官已是如此低声下气。”沈怀瑾目露凶光。
伏藏豆,好端端的,顾青怎么会想到伏藏豆如此偏门的法子,定是酒方有所载!
沈怀瑾深吸了口气,自己断不能坐以待毙。
他倚入椅中,明面上此事已交予顾青,自己只能暗中试着勾调,尽早找到诀窍。
届时,顾青若是失败,自己再来兜底,假装在宫中试了几次便成功。
顾青若是调出来了……找个由头,暗中毁了便是。
细细思索几息,沈怀瑾不禁深呼了口气,还好官家言明,可以勾调,自己无非是盗些酒曲出去,寻个僻静的私酿坊。无需窖藏,无需长年累月之积累,倒是方便。
做戏需得全套。
沈怀瑾踱步至值房院外,唤了巡守的杂役:“上个月的酒务繁杂,本官估摸着,得彻夜批阅。你们见着烛光,不必特意进屋探看。”
“小的们遵命。”
见杂役们眼中隐隐露出钦佩目光,沈怀瑾嘴角微勾,快步回了值房。他特意推开靠近书桌那侧的几扇木窗,片刻后,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趁四下无人,他回了隔壁卧房,打墙角木柜的木匣中,翻出一个白瓷瓶,里头是些治风寒的小药丸,他吞下一粒,用茶水服下,余下的踹进袖中。
如此,他坐回值房,有一搭,没一搭,那本酒务册子看了好几遍,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大早,于奉御有事来寻沈怀瑾,一进屋就瞧见沈怀瑾单肘支着头,打着哈欠,面上有些苍白。
沈怀瑾听见动静,不住咳嗽。
“大人?”于奉御多看了几眼沈怀瑾,眸中布满血丝,加之书桌上摊开的书册,纸墨,不禁咂舌,“大人,您是,彻夜未归?”
“小点声。”沈怀瑾闻声,多看了于奉御几眼,“没什么大事,酒务繁杂,不如此,怎能忙得完。”
“大人这是不信下官了,若有急事,您唤下官来。”于奉御小声嘀咕起来。
“行了,你今儿来,是来同本官抬杠的?”沈怀瑾脸憋得通红,双手撑在桌边,还是很咳了几声。
“大人,下官派人去请医工。”于奉御不敢多言,生怕沈怀瑾再咳一嗓子,直接咳出血来。
一个时辰后,医工替沈怀瑾看诊完,面色凝重:“不是什么重疾,许是近来操劳,忧思过重,加之夜里受了风寒。大人,您得好好养一阵。若这么拖下去,以后可就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