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所言有理。如今那什么伏藏豆不见了,算是勾调酒液受阻,那人那边,我也算有个交代。”崔景湛沉吟几刻,“若宫中没有伏藏豆了,我外出时会替兄长留意。只是此事我心里也没底。”
“甚好!”顾青欣喜道,他深看崔景湛几眼,见着他眼下乌青,心中不由泛起几分酸涩,“便是寻不到,也无妨,我再想想旁的法子。”
崔景湛摆了摆手:“兄长不必担心。倒是沈怀瑾……罢了,兄长只需知道,莫要向他透露太多制酒之事,旁的都交给我。”
“好。我信你。”
外头又有人来报,顾青来不及多言,先行告退。
听不清来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崔景湛满心都是“我信你”三字。他看向桌上放着那块布头的小木匣,心中惧意渐消,打定主意,将弓彬送走后,他定要彻查当年之事。
顾青这头忙着查找书册,每日查看酒曲品相,崔景湛忙着每日出宫追击弓彬,沈怀瑾则是隔三差五暗中潜去陆记香铺,眼看掺了伏藏豆粉末的酒曲风味几乎每日一变,他笑得合不拢嘴。
三日后,崔景湛同闻荣一身常服,面带疲意坐在街边茶坊。烈日当头,闻荣唤店小二连要了几碗酸梅汤,小心翼翼往崔景湛跟前推。
“大人,消消气。”闻荣的声音比蚊子嗡声还小,他撇嘴畏惧道,“大人方才若不是顾及卑职,恐怕就抓着弓彬了。是卑职坏事。”
崔景湛冷哼了声,端起大茶碗,一饮而尽。他看向闻荣左臂上的些微血迹,伤得不重,包扎后已不渗血。
“你是觉着,小伤不碍事,没了手臂再邀功?”崔景湛放下茶碗,冷冷道。
“自然不是!只是在探事司讨生活,受伤实乃家常便饭。”闻荣低头,跟了崔景湛这些日子,他渐渐琢磨出味来,这位司使大人远不若外界传言那般,今日甚至为救自己,放走弓彬。
放在以前,这是闻荣万万不敢肖想之事。只是差事搞砸了,还不知司使大人会如何责罚。
“便是探事司,也只是一份差事。本使喜欢聪明人,蛮干的便是搭上命,也不过是废物。”崔景湛敲着桌子,“本使只说这一遍,给本使记好了。”
“大人放心!卑职谨记!下回定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闻荣见崔景湛没往心里去,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喝了,本使的名声够臭了,还要再多一条苛待下属?”崔景湛眉头蹙起,扬起下巴指着闻荣跟前的那碗酸梅汤。他最是厌恶这些冠冕堂皇之话。每每见人提起,他便想起曹贼跟前的自己。
“是!”一碗酸梅汤下肚,闻荣只觉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左臂痛感好似消了大半。他偷瞄了崔景湛几眼,瞎琢磨起来。
要说探事司最近的案子里,不少比弓彬一事更为紧要的,若是办成,桩桩都是大功,偏偏崔景湛都派了别人离京去办,他自己天天围着弓彬打转。
年纪轻轻,无心功劳,倒好像东京城里有什么东西牵了他的魂。
为着这事,自己没少在家同婆娘抱怨,都被自家婆娘骂了回来:“立再大的功,没命享福,有什么用?你个死脑筋,舍得我和娃儿?”
今儿这一遭,倒是彻底被司使大人骂醒了。上官都如此,又器重自己,自己有什么好上赶着涉险的?死心塌地跟着司使大人就是。
闻荣收起杂念,细细琢磨起弓彬之事来。
这几回他跟着崔景湛,碰着几次弓彬……
“大人,卑职这几次撞见弓彬,隐约都闻到股香味。他会不会藏身在青楼?或是什么脂粉铺子,香铺?”闻荣小声道。
崔景湛抬眸,看了闻荣几眼:“你确定?”
“卑职确定,那股香味每回都一样,应不是巧合。”闻荣忐忑道,“就算不是藏身之所,是他身上自带,想来也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崔景湛食指缓缓敲击木桌,先前在井底下,并不曾闻见弓彬身上有什么香味,没什么道理,逃命路上,还要特意用什么香薰。
“吩咐下去,细细搜,这几日遇见弓彬的坊市里,所有香铺,脂粉铺,青楼。”崔景湛眯起眼。
两日后,闻荣来报,没有头绪。他垂着头:“大人,不知是不是打草惊蛇了,不仅没搜到,他也不露面了。”
“搜捕时,你可有闻到一样的香味?”崔景湛睨着闻荣。
闻荣缓缓摇头。
“罢了,这些日子大伙都累了,索性休沐半日,明日等本使的消息。”崔景湛见闻荣一日比一日疲累,如此只会将弓彬逼得不再露面。自己虽暗地放水,不愿有机会接触弓彬,如此能为兄长多拖上些时日,但若过于明显,教曹贼看出端倪,反而坏事,“明面上的布防都撤了。”
“卑职领命。”闻荣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猜对了,司使大人无心立功,想来上头催得也不急。
崔景湛冷哼几声,起身离了肃正堂,往宫外去。
醉春楼雅间里,崔景湛叫了几壶好酒,点名要如烟娘子作陪。
如烟娘子命人取了醉蟹,亲自端着朱漆木盘,缓步往雅间去。
门外候着的小厮替她推开门,如烟娘子一眼见着倚在窗边的崔景湛,瞧不见正脸,周身隐约弥漫着股愁绪。
“崔公子今儿瞧着,有不顺心之事?”如烟娘子放下醉蟹,隔着帕子将温着酒的注碗小心捧到桌上,施施然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转身坐到如烟娘子身侧,拿起小剪,拆起蟹来。
几口蟹肉下肚,崔景湛啜了口凉酒,胸口燥热消散:“近来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可我怎么也逮不到弓彬。如烟娘子,东京城里,除了几处热闹坊市,香铺脂粉铺子林立,能藏住人,还有何处,待久了身上会沾染香味?”
“青楼可去了?”如烟娘子眼角带笑,轻言轻语。
崔景湛缓缓点头。
如烟娘子眉头挑起:“这可难倒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