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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最后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太子心头。“锁龙归寂…阴阵未绝…借酒脉复生…旧酒坊…”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绝望与指向。他低头看着怀中彻底昏死、气息微弱如游丝的父亲,又看向酒窖深处那片在昏暗中悄然蔓延的、令人心悸的苔痕纹路,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压力而剧烈颤抖。

“爹…爹!”太子带着哭腔摇晃着父亲,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父亲倒下了,阿然哥和陆大哥昏迷重伤,村民们惊魂未定,能依靠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不…不行…”太子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丝。他想起父亲昏死前最后看向林清然的眼神,想起那弥漫在小屋中、带着琥珀微光气息的药烟,想起父亲拼尽最后意志炼药的决绝。

“爹是为了争取时间…阿然哥的‘根’和酒,是稳住时基的关键…也是邪阵复生的温床…旧酒坊…源头…”太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父亲轻轻安置在相对干燥的酒窖角落,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老人身上。他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林清然和陆骁,以及角落里被捆成粽子、仍在抽搐的货郎,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

他快步走出酒窖,回到弥漫着琥珀药烟的小屋。药烟依旧温润,修复着伤者的身体,也暂时压制着邪气的蔓延。太子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落在昨日林清然处理药材和凉索的工具上——药碾、刮板、还有那把磨得锋利的篾刀。

他走到药碾旁。碾槽内还残留着老皇帝炼药时留下的、混合着奇异青铜气息的药渣。太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除了草木清香和血腥气,他竟隐约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父亲的、带着沧桑与守护的意念残留?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药碾旁边地上,散落着一件小小的物事——那是昨日校影时,他解下来系在晷仪莲柄上的旧红绸!不知何时,竟被震落在这里!

太子心头猛地一跳!他弯腰捡起红绸。红绸入手微凉,边缘有些磨损,但依旧鲜艳。他记得很清楚,这是自己幼时第一次学写“正”字时,太傅亲手系在他腕上的,说是“正心明性,祛邪扶正”。

太傅…那个和影俑心口青铜圭表云雷纹同源的太傅…那个父亲口中,可能知晓更多秘密的太傅!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太子脑海!父亲昏死前指向旧酒坊,那里是源头,是将军陆震遇害之地,也是所有阴谋的起点!而太傅…作为前朝重臣,作为教导自己帝王之道的老师,他是否…也知晓些什么?甚至…留下了什么线索?

太子紧紧攥着红绸,仿佛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他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父亲,投向父亲腰间悬挂的、那个从不离身的旧荷包。他记得里面除了几枚应急的铜钱,似乎还有…一枚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玉蝉?那是太傅在他开蒙那日所赠,言是“蛰伏待时,一鸣惊人”之意。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太子心中成型。

他快步走到父亲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旧荷包。果然,除了几枚铜钱,一枚通体温润、雕工古朴的白色玉蝉静静躺在里面。太子取出玉蝉,入手微凉,玉质细腻。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沾着父亲炼药残留气息的药渣碎屑,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玉蝉的翅膀上,又将那根旧红绸,紧紧缠绕在玉蝉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太子双手合十,将玉蝉和红绸紧紧捂在掌心,闭上双眼。他摒弃一切杂念,脑海中只剩下父亲炼药时那决绝的眼神,只剩下阿然哥昏迷中眉心的那点红痣,只剩下对太傅谆谆教诲的回忆,只剩下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旧酒坊!指引我!找到源头!找到阻止邪阵复苏、救大家的方法!

“太傅…爹…帮帮我…”少年无声地祈求,纯净的意念与掌心玉蝉、红绸、药渣中残留的微弱气息努力共鸣。

一秒…两秒…三秒…

掌心毫无动静。

就在太子心中涌起失望,几乎要放弃时——

嗡!

掌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不是玉蝉本身在动,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隔着玉蝉和红绸,与掌心下方的东西…产生了感应!

太子猛地睁开眼,摊开手掌!

只见那枚被红绸缠绕、沾着药渣的玉蝉,本身并无变化。但被他捂在掌心下方、紧贴着地面的位置——那块原本铺着干燥稻草、此刻被药烟微微浸润的泥土地面上,竟浮现出几道极其微弱、散发着极淡青铜色微光的细线!这细线并非画在地面,更像是从泥土深处透射出的光影,构成一个极其简单的、指向明确的箭头!

箭头所指,正是小屋后窗的方向!而那个方向,穿过一片狼藉的菜园,正是村东头那间荒废多年、据说曾是陆骁父亲陆震将军酿酒之地的旧酒坊!

成了!太子心中狂喜!这感应…是父亲残留意念?是太傅留下的后手?还是玉蝉、红绸与这特殊地点(林清然的小屋,酒脉时基所在)产生的共鸣?他不得而知,但这指向旧酒坊的青铜光箭,就是黑暗中唯一的明灯!

“来人!”太子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仪,尽管声音还带着稚嫩,却已有了一丝帝王的雏形,“看好陛下和伤者!任何人不得靠近酒窖深处!跟我去两个人,带上火把和锄头,去旧酒坊!”

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几个胆大的村民下意识地应声。他们虽然恐惧,但看到小太子眼中的决绝,又想到昏迷的皇帝和重伤的陆骁林清然,一股同仇敌忾的血性被激发出来。

很快,两把松油火把点燃,橘黄的火光驱散了清晨的惨淡。太子一手紧握着那枚指引方向的玉蝉(红绸依旧缠绕其上),一手握着一把村民递来的柴刀,在两名举着火把、扛着锄头的壮实村民护卫下,走出了小屋,朝着村东头那片荒草萋萋的旧酒坊废墟走去。

越靠近旧酒坊,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朽木料、陈旧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便越发明显。断壁残垣在晨曦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坍塌的房梁如同巨兽的骸骨。荒草足有半人高,在晨风中瑟缩。

太子手中的玉蝉震动感越来越强,掌心下方泥土透出的青铜光箭也越发清晰,直指废墟最深处——一个被半堵倒塌土墙和巨大朽木梁柱掩埋的角落。

“就是这里!挖开!”太子指着那个角落,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但眼神无比坚定。

两个村民互看一眼,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抡起锄头就刨了下去。泥土混杂着朽木碎屑被不断掘开。火把的光亮在废墟中摇曳,映照着飞舞的尘土和几人紧张的脸。

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下面有东西!”一个村民喊道,动作更加小心。

很快,一块被泥土包裹、约莫磨盘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青石板被挖了出来。石板表面似乎刻着模糊的纹路,被厚厚的泥垢覆盖。

太子蹲下身,用柴刀小心地刮去石板表面的泥土。随着泥土剥落,石板上显露出深深刻入的线条——并非文字,也非图画,而是一个由复杂几何线条构成的、残缺的图案!这图案的核心部分,竟与货郎蓑衣上的星阵、井口青石板上的苔痕阵图,甚至酒窖深处新生的苔痕纹路,都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但这石板上的图案,更加古老、更加原始,也…更加残缺,仿佛只是某个巨大拼图的一角!

“这…这是什么鬼画符?”一个村民看着那阴森诡异的图案,只觉得头皮发麻。

太子却死死盯着石板,心跳如鼓。玉蝉在他手中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飞出!他强忍着激动,继续刮擦石板边缘。在石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泥土被刮开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深陷的凹槽。凹槽的形状…

太子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玉蝉!他扯下缠绕的红绸,小心翼翼地将玉蝉放入那个凹槽。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从石板内部传来!

紧接着,整个残缺的星阵图案,从凹槽处开始,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青铜色光芒!光芒沿着刻痕缓慢流淌,如同沉睡的血液被唤醒,最终点亮了图案中心一个形似钥匙孔的复杂符号!

“钥匙…钥匙孔…”太子喃喃自语,巨大的兴奋与更深的疑惑同时涌上心头。指引他找到了石板和凹槽,玉蝉似乎是启动石板的“钥匙柄”,但这图案中心被点亮的钥匙孔…真正的钥匙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手中那根旧红绸。红绸在火把光下显得更加鲜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太傅当年系上这红绸时说的话,“正心明性,祛邪扶正”…这红绸,难道不仅仅是象征?

他尝试着,将红绸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塞向那个被青铜光芒点亮的钥匙孔。

红绸的丝线接触到钥匙孔光芒的刹那——

“滋!”

一道细小的电光闪过!钥匙孔周围的青铜光芒骤然变得炽亮!红绸并未被烧毁,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引导,丝线自动分离、延展、扭曲,精准地嵌入了钥匙孔内部那繁复无比的沟槽之中!

“咔…咔咔咔…”

一连串更加清晰、更加连贯的机括转动声从石板深处传来!整个石板开始微微震动,表面的青铜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中心那个钥匙孔符号在红绸丝线完全嵌入后,猛地向内一陷!

“轰隆…”

石板旁边的地面,传来沉闷的滑动声!一块原本与周围泥土地面毫无二致的方形地砖,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年酒香、泥土腥气和某种金属锈蚀味道的冷风,从洞口中扑面而出!

洞口下方,隐约可见向下延伸的石阶!

太子和两个村民都惊呆了!

“太…太子殿下…这…”村民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只觉得腿肚子发软。

太子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拔出玉蝉,那钥匙孔的青铜光芒随之熄灭,但嵌入的红绸丝线并未脱落,依旧牢牢嵌在钥匙孔内,仿佛成了开启通道的永久“钥匙”。洞口依旧敞开着。

“你们…守在这里!”太子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下去看看!”

“殿下!不可!下面太危险了!”村民大惊失色。

“这是命令!”太子眼神锐利如刀,“看好洞口!若有异动,立刻示警!”他深知,这通道很可能直指当年父亲遇害的真相,直指“锁龙井”和货郎烙印的源头,甚至…真正的镇封之法!父亲昏迷前指向这里,玉蝉红绸指引他开启通道,这一切绝非偶然!他必须下去!

不再理会村民的劝阻,太子一手紧握柴刀,一手高举火把,咬着牙,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向下延伸的、冰冷潮湿的石阶。

石阶陡峭,盘旋向下。火把的光亮只能照亮身前几步,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每一步踏下,都发出空旷的回响,更添几分阴森。空气越来越冷,那股陈年酒香中夹杂的铁锈味也越来越浓。

走了约莫数十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火把的光芒驱散黑暗,照亮了一个不大的、人工开凿的石室。

石室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由青黑色条石垒砌的简易祭台!祭台表面布满了干涸发黑的污渍,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而在祭台正前方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的图案——正是外面青石板上那个残缺星阵图案的完整版!

完整的星阵纹路更加繁复玄奥,核心处不再是钥匙孔,而是一个清晰的、由双蛇交缠构成的诡异烙印图案!与货郎心口的烙印,一模一样!只是这墙壁上的烙印图案,透着一股古老、邪恶、仿佛源自洪荒的冰冷死寂!

祭台下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和…几块颜色深褐、形状扭曲、散发着微弱酸甜气息的物体——酒曲!但与林清然培育的纯净酒曲不同,这些酒曲块表面,竟也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

而在祭台旁边冰冷的石地上,太子手中的火把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一具倚靠在墙角、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

遗骸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但从残存的、绣着云雷纹的衣料碎片和旁边散落的一柄断剑来看…这具骸骨的身份,呼之欲出!

前朝镇边将军,陆震!

太子的目光,最终凝固在陆震骸骨紧握的右手上——那森白的指骨间,死死攥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铸造的…虎符!

虎符形制古朴,只有半枚。符身上,除了代表调兵遣将的云纹,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墙壁上那巨大双蛇烙印核心纹路完全一致的符号!

这半枚虎符,才是启动这完整星阵、或者说…控制这“锁龙”邪阵的真正“钥匙”!

太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父亲遇害的现场,完整的邪阵阵图,被邪气污染的酒曲,还有这半枚刻着邪印的虎符…当年陆震将军,根本不是简单的遇害!他是在这旧酒坊地下的祭坛,被当成了启动这恐怖邪阵的…祭品?!

而货郎心口的烙印,井中的“锁龙”,以及那试图借林清然酒脉复生的阴阵…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指向这里!指向这半枚…染血的邪符!

火把的光芒在太子手中剧烈摇曳,映照着他苍白的小脸和石壁上那巨大而邪恶的双蛇烙印。陆震将军的白骨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他,诉说着一段被血腥与阴谋掩埋的惨烈过往。

七十二时辰的倒计时,在死寂的地底石室中,仿佛敲响了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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