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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的手指在裴砚掌心蜷成小团,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她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声音比平日的脆亮弱了几分,倒像是被水浸过的玉珠:\"砚哥哥,方才族老会散时,大房那老匹夫看我们的眼神......\"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在看两块砧板上的肉。\"

裴砚的拇指顺着她腕间血脉纹路轻轻摩挲。

那道淡青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方才议事厅里他泼出的茶渍还沾在她袖口,此刻被体温焐得发潮。\"苏宏要的是苏府家主之位,\"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窗台上镇灵灯的暖光,\"但他更怕的是......\"他垂眼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你血脉里的东西。\"

苏昭突然抽回手,转身去摸床头的铜盆。

凉水泼在脸上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撞在陶盆沿上。

镜中倒影里,她眼角还沾着方才的茶渍,像滴未干的泪。\"可他怎么会知道?\"她抓起帕子擦脸,力道重得鼻尖都红了,\"血脉的事,连我阿爹临终前才告诉我......\"

帕子被她攥成一团,落在床沿时带翻了个粗陶罐。

罐里的干艾草簌簌落出来,混着裴砚袖中飘出的符咒灰烬,在地上铺成浅褐的星子。

裴砚弯腰去捡,指节擦过她垂落的发尾。

十年前雪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他缩在柴房角落啃锅巴,十二岁的苏昭举着半块烤红薯从窗缝里递进来,发梢沾着雪,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有人泄密。\"他直起身子,将陶罐放回原处,\"孙七身上的血腥气不对。\"他想起议事厅里那片贴在孙七后背的梧桐叶,叶背凝着暗红的痕迹,\"不是新伤,是陈血。\"

苏昭的银铃又响了。

她跪坐在床沿,把散落在地的艾草一根一根拾进罐里:\"血月商队的人......\"她声音突然低下去,\"阿爹出事前,说过要小心和血月做生意的人。\"

窗外暮色渐沉,镇灵碑的影子爬上窗纸,将两人的影子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裴砚摸出怀里的遮魂咒,黄纸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皱。

这是他用问魂宗禁术混着苏昭的血画的,本想再撑三个月等她血脉稳定......

\"我去厨房热红薯。\"苏昭突然站起来,发顶的银铃叮咚作响,\"今早买的最后一块,凉了可不好吃。\"她转身时,裴砚看见她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那是她心虚时的习惯。

他没有拦她。

直到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他才从床头暗格里取出半卷残页。

纸页边缘焦黑,是十年前问魂宗大火里抢出来的,上面的朱砂字被烟火熏得发暗:\"蚀日现,问魂灭,血月起,妖神醒。\"

烛火在残卷边缘投下晃动的影子。

裴砚的手指停在\"蚀日现\"三个字上,指节微微发颤。

十年前那个血日当空的午后,他躲在问魂宗的枯井里,看见宗主被血月商队的人剖开胸膛,心脏处嵌着块和今日孙七腰间玉佩同款的血玉。

\"啪嗒。\"

残卷突然被滴上一滴墨。

裴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笔太紧,墨汁顺着笔杆渗了出来。

他正要擦,窗外传来苏昭的惊呼声。

推开门时,苏昭正蹲在廊下,怀里抱着个缩成一团的灰毛小猫。

小猫后腿上有道血痕,正滋滋往外冒黑血。\"它从院墙上摔下来的。\"苏昭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反常,\"砚哥哥,我们给它治伤好不好?\"

裴砚蹲下身。

小猫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他刚要碰它,那猫突然弓起背,瞳孔缩成竖线——和苏昭昨夜梦里那女人的眼睛一个颜色。

\"昭昭,回房。\"他声音沉了下来,伸手将苏昭往身后带。

小猫突然暴起,尖利的爪子抓向苏昭手腕。

裴砚反手抽出袖中黄符,符咒刚触到猫背,那畜牲突然发出人的呜咽,转身窜进了黑暗里。

苏昭的手腕上多了三道血痕。

裴砚攥着她的手往房里走时,看见血珠里浮起极淡的金纹——那是妖神血脉觉醒的征兆。

深夜。

苏昭在床上翻来覆去。

裴砚守在桌前,残卷被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妖神之女入梦时,遮魂咒需以心头血续。\"他摸了摸袖中发烫的符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噎。

\"砚哥哥......\"苏昭坐起来,冷汗浸透了中衣,\"我又梦见她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个被锁链捆在血池里的红瞳女人,她朝我伸手,说'回来'......\"

裴砚立刻坐在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

她的发顶还沾着方才给小猫擦药的药香,此刻混着冷汗的潮气,刺得他鼻尖发酸。\"那是血脉记忆。\"他拍着她后背,像十年前哄她喝苦药时那样,\"等遮魂咒再强些,就不会再梦到了。\"

苏昭攥住他衣襟的手突然收紧:\"可她的锁链上,刻着血月商队的标记......\"

裴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白日里孙七腰间的血玉,想起问魂宗宗主心口的血玉,想起苏昭阿爹临终前说的\"血月\"。

窗外,镇灵碑外的血幕又浓了几分,像要渗进窗纸里。

后半夜,苏昭终于睡熟。

裴砚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摸出怀里的遮魂咒。

黄纸上的朱砂已经有些模糊,他咬破指尖,在符咒中心添了道血线——这是问魂宗禁术里的\"锁魂续\",用施术者的心头血养着,能多挡三个月的血脉反噬。

烛火在他指尖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苏昭的影子重叠成模糊的一团。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轻声说了句:\"昭昭,这次换我替你挡。\"

而在青阳城之外,血月商队的马车正碾过带露的荒草。

车帘掀起一角,孙七摸着腰间血玉,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

玉坠内侧,刻着与苏昭梦中锁链相同的纹路。

后半夜的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裴砚膝头投下一片银霜。

他捏着遮魂咒的指尖还在渗血,血珠顺着符咒纹路蜿蜒,将\"锁魂续\"三个朱砂字染成暗红。

床榻传来细微的响动,苏昭的发顶蹭着他的胳膊,带着未褪的睡意:\"砚哥哥,疼么?\"

裴砚手一抖,符咒险些落在烛火上。

他侧头望去,苏昭不知何时醒了,正仰着脸看他,眼尾还挂着泪渍,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不疼。\"他将符咒小心收进怀里,指腹擦过她眼角,\"睡吧,天快亮了。\"

\"骗人。\"苏昭抓住他沾血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渍渗进来,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十年前你替我挡野狗,腿上划了半尺长的口子,也说不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根细针戳进裴砚心口。

十年前柴房里,他蜷在草堆里发抖,十二岁的苏昭举着烤红薯从窗缝塞进来,发梢落满雪,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时他就发誓,要护着这双眼睛永远不沾阴云。

\"昭昭,\"裴砚喉结动了动,\"明日我要去会会血月商队。\"他摸出藏在袖中的问魂铃,铃身刻着残缺的经文,\"孙七身上的血玉,和问魂宗灭门时宗主心口的那块......\"他没说完,苏昭已经攥紧了他的袖口。

\"我和你一起去。\"她坐直身子,发间银铃轻响,\"阿爹出事前说过,血月商队的车辙印子,和蚀日那天城外的血雾走向一模一样。\"月光落在她腕间,金纹若隐若现,像条蛰伏的小蛇。

裴砚想拒绝,却对上她泛红的眼尾。

十年前她偷跑出城捡药草,被野狼群围在破庙,也是这样咬着唇说\"我能行\"。

他终究叹了口气,从床头暗格取出枚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这是问魂宗的照妖镜,若孙七身上有诡气,镜中会显出血纹。\"

次日清晨,青阳城的镇灵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裴砚和苏昭踩着露水往城南走,苏昭的银铃在晨风中叮咚作响,倒像在给不安的心跳打拍子。

血月商队的驻地在城边废弃的驿站,朱漆大门掉了半块,门楣上\"通远驿\"三个字被血锈染成暗褐。

孙七早等在门口,阴柔的脸上挂着笑,腰间血玉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红。\"苏三小姐,裴姑爷,\"他抬手作揖,袖中飘出股腐肉味,\"商队带了西域的冰酪,不如进屋细谈?\"

裴砚挡住苏昭的去路。

他能感觉到怀中照妖镜在发烫,镜中映出孙七背后的影子——那影子的脖颈处,盘着条血色小蛇。\"不必了,\"他语调温和,右手却悄悄按在袖中符咒上,\"我们来,是想问商队昨日在族老会上,为何对苏府血脉之事如此关切?\"

孙七的笑僵了一瞬。

他摸向腰间血玉,指腹反复摩挲玉坠内侧的纹路:\"苏小姐的血脉,关乎整个青阳城的安危。\"他忽然凑近苏昭,盯着她腕间金纹,\"听说苏老爷临终前,说过'妖神之女可解蚀日'?\"

苏昭后退半步,撞进裴砚怀里。

裴砚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却听她脆生生道:\"我阿爹还说过,血月商队的人,嘴里没半句真话。\"

孙七的瞳孔缩成竖线。

他身后的驿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两个扛刀的护卫从门里走出,刀鞘上同样刻着血月纹路。

裴砚的问魂铃在袖中轻颤——这不是普通护卫,他们脖颈处的血管鼓成青紫色,是被诡术操控的活尸。

\"苏三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孙七的声音变了调,像指甲刮过瓷碗,\"不过......\"

\"孙管事,何必动气?\"

熟悉的肥腻嗓音从街角传来。

苏宏摇着折扇走过来,胖脸上堆着笑,腰间的苏家家主玉佩晃得人眼晕。

他身后跟着四个苏府护卫,手里的镇灵刀泛着冷光。\"方兄弟回来了。\"他停在裴砚面前,折扇\"啪\"地敲在掌心,\"他说,能解蚀日之劫。\"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方砚舟——那个和他在问魂宗废墟里结义,说要\"共斩蚀日\"的方砚舟,那个在他流落街头时送过半块炊饼的方砚舟,回来了?

\"方兄可是带了镇日珠。\"苏宏的小眼睛眯成缝,\"有了那东西,青阳城的镇灵碑能再撑十年。

不过......\"他瞥向苏昭,\"得请苏三小姐配合些。\"

孙七突然笑出声,血玉在他掌心攥得发白。

裴砚终于看清玉坠内侧的纹路——那是条锁链,和苏昭梦中捆着红瞳女人的锁链,分毫不差。

苏昭的手悄悄勾住裴砚的小指。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冰凉,却听见她轻声说:\"砚哥哥,我梦见的女人,昨天夜里又说话了。\"她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她说,锁链的钥匙,在方砚舟手里。\"

晨雾突然浓重起来。

裴砚望着苏宏身后飘起的血雾——那不是自然的雾,是蚀日之劫里才会出现的妖雾。

他摸出怀里的遮魂咒,符咒上的血线还带着体温。\"昭昭,\"他低声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往镇灵碑跑。\"

苏宏的折扇指向裴砚:\"裴姑爷,方兄弟可念着旧情,要见你一面......\"

\"不必了。\"裴砚打断他。

他望着孙七身后活尸颈间的青紫色血管,望着苏宏腰间晃动的家主玉佩,望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血月商队旗帜,突然笑了。

十年前他在枯井里看问魂宗被血洗时,也是这样笑着——那时他就学会了,恐惧时要先露出獠牙。

\"告诉方砚舟,\"他拉着苏昭转身,银铃在晨风中响成一片,\"要见我,让他自己来。\"

血月商队的活尸动了。

裴砚袖中符咒\"唰\"地飞出,在半空燃成赤焰。

苏昭腕间金纹大盛,照得晨雾泛起金光。

苏宏的惊呼声被风声卷散,孙七的血玉在掌心裂开细纹。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街角,一匹黑马踏碎晨雾,马上人腰间悬着半块镇日珠,珠身映出裴砚的背影——那是方砚舟,十年前的结义兄弟,此刻唇角勾起与孙七如出一辙的阴笑。

\"裴砚,\"他望着远处火光,轻声道,\"你藏得真好。\"

晨雾里,镇灵碑的光逐渐明亮起来。

裴砚握紧苏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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