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殿的石屑还在簌簌往下落，方砚舟的指节几乎要掐进蚀日箭的血纹里。
他望着那些裹着星芒的碑片破窗而出，喉间像是塞了块烧红的炭：\"你疯了？
你知道这些碎片会引动妖潮，会让百姓在混乱里互相残杀吗？\"
裴砚背对着他，掌心与苏昭交握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
锁魂印在眉心灼得发烫，却比十年前蜷缩在问魂宗废墟里的寒夜要暖上百倍。
他转过脸，血污糊住的眼尾微微扬起：\"他们被蒙在鼓里互相残杀的日子，已经够久了。\"
方砚舟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问魂宗后山的桃树下，小砚弟蹲在石桌旁用树枝画符，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我学会问魂术，就给天下人画平安符。\"可现在这双眼睛里映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锋利——像把藏了十年的刀，终于要割开他精心织就的茧。
\"那就让你们看看，所谓的真相能撑多久！\"方砚舟暴喝一声，蚀日箭在掌心转了个花。
殿外的黑雾突然翻涌，成排的蚀日军团破雾而来，骨刃摩擦的声响像极了指甲刮过青石板。
最前排的妖将甩动带刺的尾椎，尖刺擦着裴砚耳际钉进墙里，溅起的石粉落进他后颈的伤口，疼得人发颤。
\"昭昭，星纹。\"裴砚低喝。
苏昭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个诀，两人交握处的星锁突然爆亮。
银色锁链从指缝窜出，在半空凝成星网，那些扑上来的妖物撞上去便发出尖啸，鳞甲上立刻泛起焦黑的纹路。
裴砚感觉识海里有温热的信息流涌——是苏昭的记忆，是那年他蹲在苏府角门吃冷饭时，有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踮脚塞给他半块糖蒸酥酪，说\"裴郎不笨，昭昭信你\"。
\"砚郎，左边第三只！\"苏昭的声音混着星力的嗡鸣。
裴砚没回头，却精准地挥出锁魂鞭，缠上那只企图绕后偷袭的妖狼脖颈。
狼嚎声里，他又捕捉到自己的记忆碎片：十二岁冬夜，他躲在柴房偷抄问魂宗残卷，窗纸上映着苏昭举着灯笼的影子，轻声说\"我帮你望风\"。
原来他们的星锁，早就在这些细碎的时光里织成了网。
\"小心！\"苏昭突然拽他往旁一躲。
方砚舟不知何时欺近，蚀日箭的寒芒擦着裴砚左肩划过，布料裂开的瞬间，血珠溅在苏昭的星纹上，竟开出朵极小的银花。
\"砚少爷——\"
沙哑的喊声混着血沫。
方越从阴影里扑出来，血衣翻卷如残旗。
他的胸膛已经被蚀日箭洞穿，却硬是用血肉之躯挡在裴砚身前。
方砚舟的瞳孔骤缩：\"你敢叛我？\"
\"十年前我替你烧了问魂宗的残卷，\"方越咳出黑血，染脏了裴砚的袖口，\"七年前我替你在苏老爷的药里下蛊，\"他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还嵌着半块蚀日箭碎片，\"可三个月前，我看见拾荒队的小豆子把最后半块饼塞给饿晕的老妇......\"他突然笑了，染血的牙齿在阴影里发亮，\"砚少爷，我欠你的债，今天还清。\"
方砚舟终于察觉不对，想要抽箭却被方越死死攥住手腕。
老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蚀日箭的血纹疯狂汲取他的生机。\"爆！\"方越嘶吼着，碎片在胸口炸成血花。
气浪将方砚舟掀飞撞柱，他咳着血抬头，正看见方越的身体碎成星屑，其中一粒飘到裴砚面前，轻轻落在他手背上。
\"老方......\"裴砚的声音发哽。
苏昭攥紧他的手，星锁泛起温暖的光，替他接住那粒星屑。
方砚舟摇摇晃晃站起来，额发沾着血贴在脸上。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妖尸，望着方越消散的方向，突然笑了：\"你们赢了吗？
你们以为撕开这层谎言，就能拯救这个腐朽的世界？\"
裴砚抹掉嘴角的血。
他望着苏昭发白的脸，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天光里浮动的星屑，忽然想起云隐消散前的笑容。
他说：\"我们只是想守住......\"喉结动了动，\"守住那些愿意信我们的人心里的光。\"
苏昭靠在他肩头，星纹已经弱得像将熄的烛火。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轻得像叹息：\"砚郎，我们该走了。\"
裴砚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苏昭的头蹭着他颈窝，闻到熟悉的艾草香——是他总在她犯血脉灼痛时煮的药味。
归真殿的穹顶正在坍塌，碎石砸在他背上，他却走得稳当，像十年前背着发高热的她穿过荒城暴雨时那样。
\"轰——\"
护世碑终于彻底崩塌。
星纹碎片如流火般划破天际，朝着青阳城的方向坠落。
裴砚抱着苏昭跃出殿门时，恰好看见一片碎片擦着他发梢飞过，上面隐约能看清几个刻痕——是云隐用三百年光阴守着的真相。
荒城的方向，传来第一声惊呼。
那声音混在风里，飘进裴砚耳中时，像是颗种子落进了春天的泥土。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苏昭已经昏过去，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转身融入渐暗的天光里。
归真殿的废墟后，方砚舟扶着断柱站起。
他望着荒城方向的流火，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星屑。
指腹被割出血珠，他却笑了，笑声混着风声，散在即将降临的夜色里。
而此刻的荒城东门外，有个拾荒的孩子正仰着头。
他看见天际有星子坠落，忙拽了拽身旁老乞丐的衣角：\"爷爷你看！
天上掉下来块石头，还发光呢！\"
老乞丐眯起眼。
那碎片坠得越来越近，他忽然看清上面的刻痕——是早已失传的问魂宗咒文。
\"这......\"他的手开始发抖。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踮脚去够那片碎片，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咒文突然泛起银光。
一声惊呼，混着此起彼伏的\"那是什么\"，在渐暗的暮色里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