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金蛭高昂的“树冠”低垂，如瀑的金丝不再灵动地摇曳，如熔金般的树干依然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但光芒空洞而冰冷，像一具精心保存的标本。
王然感受到了它积攒了近二十年的落寞。
她的双脚轻轻一荡，从金蛭为她变化出的触须秋千上起身，来到它面前。
她的指尖先于语言抵达，伸出手轻轻触摸黄金“树干”——
冰凉细腻的金属质感，但又比金属柔软一些。
“等待很辛苦吧.......”
王然放慢语速，尽量让每个字显得温暖一些。
“从你讲述的故事，结合我所知道的事情，也许.......”
“她不是不来找你，只是.......”
王然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自己的猜测：“可能她想来却来不了.......”
一个这么重要的名字在历史书上被抹得干干净净，连星际网也没出现出只言片语——
只有联邦才能做到。
王然仔细回想科索契从帝国过渡到联邦的那段历史，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国王病逝，第二皇女登基发动政变改革，退居幕后，只作为科索契的国家象征，不参与实际行政决策，由首相邱晋钧主持行政和立法。
她的文化课不好，星际历史课成绩尤其差，不确定有没有遗漏那段历史里什么重要信息。
此时此刻，王然有些想念一个科科满分的家伙。
章祁明在的话，他一定能回忆得清清楚楚，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王然回神，安慰金蛭：“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想——”
“直到生命的尽头，桑令也一定惦记着你。”
“是啊......”
金蛭回应，声音沙哑，尾调微微下沉：“在你告诉我，你没听过她的名字时，我就已经想到了。”
“她如果还活着，怎么不来找我.......”
“怎么可能不来找我.......”
“当年的虫巢她说闯就闯，跨越多少道防线也要来找我，怎么可能让我在这里苦苦等待这么久.......”
一道释然的笑音从金蛭的躯体溢出，混着些许颤抖，却轻盈得如同落叶归根。
金蛭对王然道：“谢谢你愿意听桑令的故事，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王然默默收回手，眼睑低垂，半掩着黯淡的眸光：“你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撕裂了王然与金蛭对话的空隙，铰链发出凄厉的悲鸣，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一吼。
王然急速扭头，瞳孔紧缩成两点寒星，死死咬住幽暗的入口。
她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元正修的面皮。
确认面皮没有破损后，肩颈线条绷紧，手臂下移至胸前作出防御姿势。
金蛭看出王然的紧张，身上像枝条一样的触须如苏醒的巨蟒扬起，无数条液态金属般的触须从“树干”迸射而出，冲向入口，织成一张流动的网！
从外面灌进来的嘈杂声瞬间放大。
“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虫、虫......是虫族！救、救命——”
“跑什么跑！不准跑！”
砰——
砰——
两道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栖星界的缉查队队长和维拉德护卫队的队长鸣枪示警，命令慌乱逃跑的队员停下。
他们从军事委员处的韩处长那里得知了一切，知道黄金基地的大致情况：
一是基地为联邦命令远希科技公司所建，对联邦很重要；
二是关于基地的消息，不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
三是里面的虫子已死，对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栖星界的缉查队的队长将枪口扫过所有人，怒斥：“这只是一只死虫子，都给老子冷静下来！谁跑，谁做死人！”
维拉德护卫队的队长喝令：“韩处长有命！不计代价捉拿入侵者！”
缉查队和护卫队的队员镇静下来，转向被炸了一半的大门，将能量枪对准门后蠕动的黄金网，扣动扳机。
枪声齐响，二十多道能量呈扇形展开，弹拖着黄蓝色的火尾巴射向金网。
组成金网的触须看似柔软，实则密度惊人，接触瞬间竟发出金属碰撞的轰鸣。
能量弹在金网上灼穿几个大洞，金色的粘液炸开。
网面泛起水纹般的波动，断掉的触须又瞬间愈合，重新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网。
金蛭对王然说：“我还能撑一会儿，放轻松。”
“不过是早晚的事。”
王然捏了捏拳头，冷冽的眼神收敛了寒意，转过来面对金蛭，缓语气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反正她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索性听听金蛭最后一个请求——
为了金蛭那一颗善良温柔的心。
它帮助过人类，促进人族和虫族的和平。
更为了金蛭口中的好友桑令。
那位保卫星际的大元帅，却被人恶意抹杀存在过的痕迹，被世人遗忘，让她感到惋惜。
如果桑令有未了的遗憾，其中之一应该是，至死都没能见上金蛭一面......
她愿意为桑令，帮她的好友实现未了之事。
“我想请你——”
金蛭平静道：“彻底杀死我。”
王然看着面前重新流转光华的黄金之树，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却轻飘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好。”
虫族的晶核破损，生命在那时就走到了尽头。
金蛭本质上已经死亡，那些人为了拿它制药，给它留下半颗晶核，加上它的特殊能力，这残缺的肢体一直维持着“活的”状态，她的一抹意识也被困在了这里。
虫族无法自己伤害自己，金蛭是想让她把剩下半颗晶核，让“无限再生 无尽生命”的能力失效，让那一丝意识消散、安息，彻底终结这一切......
一条触须轻轻圈住她的后背，王然没有任何抵抗地往前倒去，贴紧金蛭的残躯。
“伸出手，我的晶核就在你面前。”
王然伸手触摸金蛭，随着指尖的探入，金色的弧面如流沙般凹陷，直到露出半颗散发光芒的赤金色晶体。
“取出我的晶核。”
“谢谢你，乖孩子。”
金蛭的声线像初春融雪的溪流，轻轻漫过王然的耳膜，最终化作一泪珠，从王然的眼尾滑落。
·
矗立在水中的黄金之树，与一位伪装真实容貌的人类女生紧紧相拥。
水面倒映中——
女生从树洞里取出半颗赤金色的宝石。女生的胸口飞出一只蓝色蝴蝶，绕着逐渐凋零的巨树翩翩起舞。
“原来如此......”
黄金之树碎成亿万的金箔，在空中停滞片刻，散成发光的尘埃。
“谢谢你，特意指引她来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