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终于彻底停歇。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湛蓝,几缕薄云如丝如絮。朝阳跃出远山,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湿漉漉的小院,树叶上的水珠折射着璀璨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夜袭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后院那片被强行破开、显得凌乱不堪的荆棘屏障,以及泥地上尚未被完全冲刷干净的打斗痕迹和隐约的血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真实。
顾言起得很早,他先仔细检查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其他隐患,然后便开始默默地修复后院的荆棘屏障。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只是偶尔牵扯到手臂的伤口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沈星晚想要帮忙,却被他以“泥泞,脏手”为由轻轻推开,让她去准备早饭。
沈星晚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再接触那些暴力的痕迹。她依言去了厨房,但心思却无法完全平静。昨夜顾言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和周身未散的冰冷杀意,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恶意可以如此直接、如此野蛮。
早饭时,气氛有些沉闷。念初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乖乖地吃着饭,大眼睛时不时不安地看看顾言,又看看沈星晚。
“爸爸,你这里疼吗?”小家伙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顾言脸颊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痕。
顾言停下筷子,摸了摸念初的头,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不疼。念初不怕。”
沈星晚看着这一幕,心中酸软,也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她不能永远只被保护在身后。
饭后,顾言打算继续修复后院。沈星晚却拦住了他。
“顾老师,后院的屏障,交给我来弄吧。”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您手臂不方便,而且……我想试试。”
顾言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看到了里面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小心刺。”
得到他的允许,沈星晚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简单地修补破损处,而是对整个后院的防御进行了重新规划。她先是用了大半天时间,将顾言之前砍伐来的、带有尖刺的荆棘灌木更加紧密地编织加固,在一些关键节点,她还巧妙地嵌入了之前制作“无心之盒”和琴锁时剩下的那些坚硬无比的紫檀、阴沉木边角料,削尖后隐藏在荆棘之中,如同暗藏的利齿。
接着,她将之前制作的、那些看似木雕装饰的小型“拒马”状障碍物,依据地形,有策略地布置在屏障内侧的通道和视野盲区。这些障碍物组合起来,能有效延缓入侵者的速度,并制造出声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她开始布设更多的“警报”系统。她将“玄天青”琴锁的感应范围进行了扩展和细化。利用那些特制的蚕丝触发线,她在后院屏障的不同高度、以及那些“拒马”障碍物上,都连接了微小的振动感应装置。一旦这些地方被触碰或跨越,不仅能触发“玄天青”的弦鸣示警,沈星晚还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利用小木珠和 hollowed-out 竹管构成的“音阶报警器”。不同位置的触发,会带动不同大小的木珠落入不同长度的竹管,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从而大致判断出入侵发生的方位和规模!
这已经超出了一般木工的范围,更像是一种基于传统材料和技艺的简易“监控系统”!
顾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如何将那些零散的构件、熟悉的技艺,组合成一个更加立体、更加灵敏的防御网络。他的眼中,惊讶与赞赏越来越浓。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沈星晚的潜力。她的成长速度,尤其是在应对危机时展现出的冷静、智慧与创造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当沈星晚完成所有布置,夕阳已然西斜。新的后院屏障,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茂密杂乱,仿佛只是山野植被的自然延伸,但内里却暗藏玄机,杀机四伏。
沈星晚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走到顾言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完成一件杰作后的疲惫与兴奋:“顾老师,您看看,这样行吗?”
顾言没有立刻评价,而是走到后院,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不同方位、不同高度,轻轻投向那片看似无害的荆棘屏障。
“嗡……” “咚…嗒…” “叮……”
“玄天青”的弦鸣与竹管发出的不同音高的敲击声几乎同时响起,清晰地标示出了石子触碰的方位!
顾言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看似可以下脚的“空地”,那里隐藏着一个她布设的微型“拒马”。他微微用力踩上去。
“嘎吱……”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木材扭曲声响起,虽然不足以伤人,但那清晰的警告意味和阻滞感,足以让任何潜入者心惊肉跳!
顾言收回脚,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看向沈星晚。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她的脸上沾着些许泥污,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他缓缓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不是去擦她脸上的泥污,而是郑重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好。”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骄傲,或许还有一丝……看到了传承之火熊熊燃烧的激动,“从今天起,这后院的守御,由你负责。”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肯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职责交付。
沈星晚的心重重一跳,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责任感与豪情。她挺直了脊背,迎上顾言的目光,郑重地应道:“是!我一定守好!”
夜幕再次降临,小院却仿佛与昨夜截然不同。
虽然危机并未解除,但经历了夜袭的考验,又亲手构筑起更坚实的防线,沈星晚的心境已然发生了蜕变。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学徒,而是真正成为了可以与顾言并肩而立的守护者。
工棚内,油灯如豆。
顾言手臂的伤需要换药,沈星晚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旧的布条,清洗伤口,敷上捣好的草药。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顾言低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星晚。”他忽然低声唤她。
“嗯?”沈星晚抬起头。
顾言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等这件事了结……我们,带着念初,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沈星晚愣住了。离开?离开这个他们倾注了无数心血、视为家园的地方?
但她随即明白了顾言的意思。树欲静而风不止。对方的势力盘根错节,一味固守,并非长久之计。暂时的离开,并非退缩,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也是为了……寻找新的可能。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什么时候回来。只是看着他眼中那深思熟虑后的决断,轻轻点了点头。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包含了全部的信任与追随。
顾言伸出手,握住了她正在为他包扎的手。两人的手,一个粗糙布满薄茧,一个纤细却坚定,紧紧交握。
窗外,月朗星稀,雨后初霁的夜空,格外澄净。
院墙之内,新的防御体系在夜色中 silent 运转。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但此刻,他们心意相通,互为臂助。
这雨后的小院,仿佛也焕发出了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