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的千金镇,终于迎来了连续多日大雪后的第一个晴日。檐角的冰棱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将王鹏归家的马车映照得流光溢彩。
“玉姐!快看!”慕容莲提着石榴红妆花缎的裙摆,赤着脚就从暖阁里跑出来,在积雪的庭院里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她仰起头时,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是哥哥的马车!”
佟湘玉跟出暖阁,却并未出迎。
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藕荷色对襟袄子的衣角,将原本齐整的衣袍略略扯乱。
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她,此刻的心跳得比出嫁时还要快。那件特意换上的银红色抹胸在袄子里若隐若现,衬得她如雪的肌肤更添几分艳色。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王鹏掀开车帘,露出那张俊秀的小脸,面带几分急迫。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门,先接住了飞扑而来的慕容莲,再抬头时对上了佟湘玉湿润的眼眸。
“我回来了。”他嗓音依旧清朗,右手搂着慕容莲不盈一握的纤腰,左手向佟湘玉伸出。
虽已有过肌肤之亲,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她还是害羞的。
她敢肯定,身后暖阁中,三双眼睛正透过窗户缝隙,偷偷观望。
佟湘玉的耳尖烧了起来。她看着王鹏下巴上泛起淡淡的青色,还有被寒风刮得泛红的脸颊,又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当那只嫩白手掌贴上她后腰时,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风雪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眼眶一热。
“夫君~”她刚开口,就被慕容莲银铃般的笑声打断。
慕容莲调皮的用丁香小舌在王鹏耳后轻舔,不时啄上一口,被他单掌镇压。
此时跟个孩子似得正与王鹏的右手斗智斗勇,玩的起劲。
热闹的氛围感染了佟湘玉,心头莫名泛起的愁绪迅速消融。
王鹏笑着重新搂紧慕容莲,将头深深埋进两人中间,呼吸着熟悉的复合型香味,两日来的紧张疲乏瞬间消散。
要不怎么说家是男人的港湾呢。
不过,家里有女人才叫家,不然充其量只能算个房子。
三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融成一团,良久。
佟湘玉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这件天青色缎袍上还带着远行归来的寒气,可贴着她腰侧的手却烫得惊人。
晚饭难得的摆在了暖阁。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屋内烘得暖融融的。
李大嘴露面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他识趣的很,知晓小两口……不对!小三口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档口,他硬插在中间只会讨人嫌,还不如回暖翠亭陪老娘和小花。
慕容莲像只欢快的雀儿,把虾仁夹到王鹏碗里:“这是玉姐亲手一个个挑的肠线。”
“小莲!”佟湘玉手中银箸放到青花白瓷碗上,发出脆生生的罄音。
她有些不好意思,下人们都在呢。
她晚饭前回房更衣,特意让丫鬟小媛帮忙梳了朝云近香髻,此刻却有几缕青丝不听话地垂在颈侧,衬得那截露在交领外的肌肤如羊脂玉般温润。
王鹏忽然起身,绕过餐桌来到佟湘玉身后。手指穿过她的发间,轻轻按着太阳穴。
“听说这两日你都没睡好?”
他的呼吸扫过耳廓,佟湘玉手里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甜汤里,溅起几滴琥珀色的糖汁。
先是粉红,再变嫩红,接着绯红……
雪白脖颈肉眼可见的变了颜色。
明明在独处时挺放得开,可到了外人面前,又会变的害羞矜持。
王鹏轻笑,他尤其喜欢她这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床上床下……判若两人。
慕容莲咬着包银的筷子痴痴地笑,觉得自家哥哥逗弄玉姐很有趣。
谁叫玉姐平日里管她管的最严。
慕容莲突然目光定住,“呀”了一声:“哥哥你袖口怎么有……”
话没说完就被佟湘玉捂住了嘴。
她转过脸,眼尾仍旧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先吃饭。”
她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王鹏的唇紧贴在她耳畔,含着小巧精致的耳垂,嘟囔道。
“等会儿让你好好检查。”
窗外又起风了,暖阁的热气越来越重,琉璃窗被映得朦朦胧胧。
慕容莲不胜酒力,已经醉倒在贵妃榻上,石榴红的裙裾散开如云霞。
佟湘玉正要唤来丫鬟,却被王鹏打横抱起。
“让她睡这儿吧。”
他抱着佟湘玉穿过回廊,大氅半掩在她身上。
“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厢房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却抵不过肌肤相贴的热度。
他轻声诉说自己的爱意,像是要把这两日的思念全部送入对方心间。
佟湘玉的玉簪掉落在锦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北风卷着细雪,好似有人在哭泣呜咽,将交叠的风声与树木沙沙声全都裹进茫茫夜色里。
直到二更梆子响,王鹏抱着软绵绵的人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散开的长发。
佟湘玉的指尖在他胸口巡游,仔细确认他是否真的没受伤。
她也看到了衣服的血迹,却一直憋着没问。
她知道她问了他会说。
她也知道他不说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画舫应该明日就到了。”
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丝丝慵懒和困意。
“从泉州老宅调来的'碧梧'和'丹桂',是我出阁常坐的。”
王鹏捉住她的手亲了亲。
“让你为难了?”
“据说二哥押船跟来了。”
佟湘玉往他怀里缩了缩,青丝铺了满枕。
“按规矩,你明日得去码头迎一迎。”
晨光熹微时,慕容莲揉着眼睛推门进来,看见安然熟睡的两人,嘟着嘴就往伸出冰冰凉的魔爪,打算来个偷袭。
“两个坏人,玩游戏又不带……”
话没说完就被王鹏挠上了腰,笑闹间三人滚作一团,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梳洗。
临近未名园的码头太小,官府只允许临时停靠船只。
两艘画舫若是同时过来,会影响水路通行。
王鹏早已跟北城门的城守官打过招呼,画舫会停在城门口的点检码头里。
那是个进城前查验船运货物的大型码头,依托北湖而建,比城内的西市码头还要大上许多,离未名园也足够近。
此时的码头上,许多地方依旧覆着厚厚的积雪,奴工们正忙着铲出一条条通路。
佟家二少爷佟世忠负手而立,狐裘大氅上落着少许细碎的冰晶。
他看着北湖上正在停泊的两艘三层画舫,朱漆雕栏在雪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当看见妹妹被个年轻男子搀下马车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佟湘玉今日穿了件银红底绣梅花的斗篷,发间只簪了一支王鹏送的点翠凤钗。
看气色,却比在佟家时更添几分鲜活。
“碧梧轩窗用的是泉州特产的贝壳明瓦。”
她轻声对王鹏解释,眼里闪着久违的光彩。
“丹桂的厨房有全套的紫铜炊具,炖汤最是入味,可惜……”
王鹏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因为李大嘴不跟他们走,再好的炊具,没有大厨也是白搭。
佟世忠轻咳一声。
王鹏这才松开扶着佟湘玉后腰的手,正衣冠行礼。
北风掠过码头,掀起佟湘玉的斗篷下摆,也吹散了多年来深宅大院积在她眉间的阴霾。
那两艘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船头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诉说某个未出阁少女泛舟游湖的旧梦。
“二哥一路辛苦。”王鹏拱手道,“这冰天雪地的……”
佟世忠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目光在他行礼后再次与妹妹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
终究只是淡淡道:“湘玉既开了口,家里自然要周全。这两艘船保养得宜,一应器具都是齐全的。”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帖子:“父亲让我捎来的。开春后泉州要办赏花宴,你们若得空……”
佟湘玉接过帖子时手指微微发抖,王鹏立刻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暖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佟世忠眼神微动,快到嘴边的诘问咽了回去,叹口气。
“湘玉,你好久没回家了。”
凉风吹皱了北湖,将三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起来。
码头上工人吆喝着搬运货物,画舫的船工正在检查缆绳。
在这腊月将尽的时节,连寒风都似乎变得温柔了几分。
“二哥远道而来辛苦,咱们……”
王鹏见佟湘玉不回话,气氛有些冷场,打算开口邀请回家坐坐,不曾想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父亲特意让我带了'碧梧'和'丹桂'来,都是你出阁前常坐的。船上的陈设一点没动,连你喜欢的那个鎏金香炉都还在原处。”
佟湘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劳父亲记挂了。”
“记挂?”
佟世忠再也忍不住,只听他冷笑一声,音量压低,却字字用力。
“他老人家知道你现在情况后,气得三天没吃下饭。佟家嫡女,居然给人做小?”
这话明显是说给王鹏听的。
“二哥!”佟湘玉终于忍不住出声,“小鹏待我极好。”
“极好?”
佟世忠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