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满剌加王宫,柚木梁柱间飘着椰香与乳香混合的气息。宝儿身着素色缎面长袍,腰间悬着父亲遗留的青铜短剑,剑鞘上的泉州港浮雕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她随马来武士穿过十二根雕满海兽图腾的立柱,哈桑与阿卜杜勒紧随其后,前者袖中藏着用阿拉伯文誊抄的联盟海图,后者手按弯刀刀柄,目光扫过廊柱间埋伏的弓箭手。
金銮殿中央的鎏金王座上,满剌加苏丹斯里?马哈茂德身着九环金袍,头顶的犀角王冠折射着三十六盏牛油灯的光。左侧立柱下,首相敦?阿里的纱笼上绣着三佛齐的血月纹,正用银勺搅动椰浆,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汉家船队的神火飞鸦果然名不虚传,三佛齐的血月帮十年未尝败绩,却在贵军弩炮下折了三艘快船。\" 他的马来语带着浓重的苏门答腊口音,指尖划过案几上堆成小山的丁香,\"不过海盗每年也会给我们送来二十箱上等香料 —— 比贵国商队的关税可慷慨多了。\"
宝儿垂眸行礼,短剑穗子轻扫过地面的莲花纹砖:\"香料会被血月帮的弯刀染成红色,而联盟的船队能送来真正的平安。\" 她抬头时,正迎上苏丹凝视她腰间短剑的目光,那目光如港湾里的暗礁,藏着经年累月的潮汐侵蚀痕迹。哈桑适时踏出半步,双手抚胸用纯正的马来语背诵《古兰经》首章《法谛海》,尾音在穹顶萦绕时,苏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 这是只有麦加朝圣者才会的古老吟诵调。
\"贵国少年竟通圣书。\" 苏丹抬手示意赐座,黄金托盘上的椰浆饭冒着热气,\"二十年前郑和大人的宝船经过时,曾赠我父苏丹一尊妈祖像,如今还供奉在港口神庙。\" 他的手指划过王座扶手的宝船浮雕,与宝儿短剑上的泉州港图案竟有七分相似,\"听说贵军能在三个月内教会匠人建造带弩炮的福船?\"
阿卜杜勒按捺不住往前半步,弯刀鞘磕在石阶上:\"陛下可知,我们的水密隔舱能让船在被海盗凿穿三舱后仍不沉?弩炮的射程是三佛齐火箭的两倍 ——\" 宝儿轻抬手掌止住他的话,从哈桑手中接过海图,羊皮纸上用朱砂标着三佛齐的巢穴位置,墨迹未干的红圈里写着 \"旧港残党\":\"我们不要香料,只要陛下允许联盟工匠在港坞开设学堂。待贵国匠人学会建造福船,三佛齐的快船将再不敢靠近满剌加海岸。\"
首相敦?阿里突然冷笑,指尖碾过案几上的丁香:\"汉家女将军好大的口气,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成为下一个三佛齐?\" 他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血月刺青 —— 与李老汉在码头捡到的海盗弯刀如出一辙。哈桑注意到苏丹的目光在刺青上停留半瞬,心中暗惊:原来满剌加的权臣竟与海盗有染。
宝儿却忽然解下腰间短剑,双手托举过顶:\"这把剑随我父亲的船队去过忽鲁谟斯,剑鞘上刻的是泉州港的朝天门。\" 苏丹的手指抚过浮雕上的双塔,宝儿趁机道,\"郑和大人的宝船教会旧港人耕种,我们的学堂会教会贵国匠人看星象、辨季风。当满剌加的船队能自己护航时,香料的香气才不会混着血腥。\"
殿外突然传来海啸般的欢呼声,一名武士跪地禀报:\"陛下,汉家匠人正在港坞演示修补福船!他们用浸油的麻絮堵住裂缝,海水竟渗不进舱!\" 苏丹起身望向殿外,港口方向腾起淡淡白烟 —— 那是匠人烧制桐油灰的青烟。敦?阿里的脸色微变,手中的银勺 \"当啷\" 落在托盘上。
\"首相大人说海盗送来二十箱香料。\" 宝儿看着苏丹逐渐松动的神情,\"可海盗抢走的,是贵国渔民三十箱丁香。\" 她指向海图上用阿拉伯数字标注的香料产量,\"联盟的商约规定,满剌加的丁香可在泉州港免税,价格比三佛齐的收购价高三成 —— 且用真金白银结算。\"
苏丹忽然大笑,声如洪钟震得穹顶的铜铃轻响:\"二十年前郑和大人赠我父苏丹的,是瓷器与耕牛。\" 他接过哈桑呈上的联盟商约,目光扫过用三种文字书写的条款,\"如今贵军赠我弩炮与船坞,却不要土地与奴隶。\" 他的手指停在 \"技术共享\" 条款上,\"为何?\"
宝儿望向殿外正在升起的汉家商旗,旗角掠过妈祖庙的飞檐:\"因为泉州港的商船,需要满剌加的港湾避风。\" 她顿了顿,\"就像满剌加的渔民,需要联盟的船队驱走海盗。\"
晚宴在椰浆饭的香气中开始,宝儿婉拒了侍者递来的猪肉菜肴,看着苏丹示意换上海鱼椰浆饭。阿卜杜勒用弯刀切开香烤魔鬼鱼,刀刃在灯光下映出首相铁青的脸 —— 他袖口的血月纹,正与殿外被击溃的海盗旗帜相呼应。哈桑趁机用阿拉伯语与苏丹交谈,说起泉州的清真寺与郑和船队留下的阿拉伯文碑刻,殿内的气氛逐渐松弛,仿佛港湾里的潮水,在季风中找到了新的流向。
夜深时,苏丹忽然握住宝儿的手腕,目光落在她掌心的老茧上 —— 那是常年握剑与操舵留下的痕迹:\"贵军何时能送来第一批造船工匠?\" 宝儿感受到他掌心的凉意,知道这是常年佩戴黄金饰物的贵族少有的温度:\"明日即可开工,前提是陛下允许我们拆除码头的血月帮残旗。\"
首相敦?阿里猛地站起,纱笼上的血月纹在烛火下狰狞如活物:\"陛下!三佛齐的苏丹会 ——\" 苏丹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仍停留在宝儿掌心的老茧:\"十年前,我的船队在旧港被血月帮烧了十二艘船。\" 他松开手,声音低沉,\"那些船上,载着我妹妹的陪嫁。\"
宝儿忽然明白为何苏丹对她的短剑如此在意 —— 那剑鞘上的泉州港,或许让他想起了妹妹未竟的航程。她重新系好短剑,剑穗在莲花砖上投下细碎的影:\"满剌加的船坞,很快会造出比郑和宝船更坚固的福船。\" 她指向海图上用金粉标注的联盟舰队航线,\"当贵国的船队挂着三角狮旗驶入泉州港时,我们的匠人会在船头雕刻保护神 —— 就像郑和大人当年做的那样。\"
苏丹终于露出笑容,拍掌唤来侍者,呈上镶着东珠的港坞钥匙:\"敦?阿里,明日起开放王室林场,供汉家匠人挑选造船的柚木。\" 他看着首相铁青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至于三佛齐的香料 —— 让他们的快船先躲过贵军的弩炮再说。\"
离开金銮殿时,哈桑忽然指着殿外椰树上的黑影:\"夫人,首相的侍卫腰带上,系着血月帮的弯刀穗。\" 宝儿望着夜空中的星斗,想起父亲曾说:\"海上的权谋,比暗礁更难提防。\" 她摸了摸剑柄,剑鞘上的泉州港浮雕还带着苏丹掌心的温度 —— 那是信任,也是赌注。
次日清晨,当宝儿带着匠人走进港坞时,发现码头的血月残旗已被换成满剌加的三角狮旗。李老汉正带着学徒丈量龙骨, saw 子划过柚木的声响里,混着远处清真寺的晨祷声与天后宫的钟鸣。她知道,金銮殿里的博弈只是开始,就像匠人手中的凿子,每一道刻痕都在为满剌加的未来塑形 —— 用汉家的技术,与马来的智慧,共同凿出一条能抵御风暴的商路。
苏丹的金銮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宝儿忽然想起昨晚苏丹说的话:\"郑和大人离开时,曾在码头埋下一罐泉州美酒。\" 她望向正在吊装龙骨的 \"满剌加\" 号,忽然明白,父亲与郑和的船队,早已在这片海域埋下无数罐美酒 —— 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让后来者,能在酒香中找到共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