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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内的黑暗,在暮湮左眼吞噬了烛火后,变得粘稠而沉重。那一点微光的消失,仿佛抽走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慰藉,只剩下炁无涯“钥匙论”的冰冷回响和右臂烬脉剥落处持续不断的灼痛啃噬着他的神经。幽凰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左肩熵烬火造成的空洞在昏暗中如同一个通往虚无的伤口,灰白烟气中的幽紫丝线如同毒蛇般缓缓蠕动,每一次微弱的抽动都牵动着暮湮紧绷的心弦。
断腕的老医师在长时间的昏睡后终于悠悠转醒,他挣扎着坐起,仅存的左手摸索着,从贴身的一个由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陈旧药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样东西。几片干枯蜷曲、散发着奇异辛辣与苦涩混合气味的暗紫色叶子;一小块包裹在油纸里、散发着浓郁腥气的暗红色胶状物;还有一小段…藤蔓。
那藤蔓只有小指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表面布满了细密尖锐的倒刺,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倒刺尖端也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它被截断的两端并非木质纤维,而是如同某种半凝固的、粘稠的胶质,此刻正微微蠕动着,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腐烂植物和铁锈的腥甜气息。这正是冥骸墟深处特有的凶物——噬魂血藤!以吸食骸骨精华与血肉为生,其汁液蕴含剧毒,能麻痹神经、侵蚀神魂,是烬墟灵族巫医用来对付某些特殊诅咒或剧毒的禁忌之物。
老医师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他示意暮湮帮忙,用骨片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干枯的暗紫色叶子碾磨成细碎的粉末,然后将那小块腥臭的胶状物揉碎,与粉末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暗紫色药泥。
“这是…唯一能暂时压制她伤口里那些‘线’的东西了…”老医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岩石。他看向幽凰肩头那恐怖的伤口,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力。“熵烬火焚毁法则,本身已极难祛除…那些丝线…更是歹毒无比,它们在利用熵烬火造成的法则‘空洞’,扎根侵蚀…寻常手段,触之即溃,反而会被其吞噬,壮大自身…”
暮湮的心沉了下去。他亲眼见过因果丝线的诡异,也亲身感受过湮瞳对其的忌惮。
“这噬魂血藤的毒,极其霸道阴损,能暂时麻痹、冻结那些丝线的活性…减缓它们侵蚀的速度…甚至能稍微抑制熵烬火蔓延…”老医师将混合好的药泥,用骨片挑起,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涂抹在幽凰左肩那焦黑空洞的边缘。药泥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那蠕动的幽紫丝线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收缩!灰白色的烟气似乎也被压制,变得稀薄了一些。幽凰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略微舒展了一瞬。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暮湮心中升起,老医师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但是…”老医师涂抹药泥的手微微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直视暮湮,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噬魂血藤的毒,需要‘活祭’才能维持活性…它需要…每日以新鲜的、饱含生机的活人鲜血浇灌…否则,它自身的毒性会反噬宿主…加速…死亡…”
“活人…鲜血?”暮湮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洞穴外,骨锈病带来的死亡哀嚎仿佛还在隐隐回荡。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生命本身已是如此脆弱而珍贵。
“是…”老医师低下头,不敢再看暮湮的眼睛,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截被放在一旁、断口处粘稠胶质仍在微微蠕动的噬魂血藤。“每日…至少需要…一个人的鲜血…浇灌在这断口上…必须是刚刚离体、饱含生机的热血…否则…藤毒失控…她…撑不过三个时辰…”
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幽凰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截暗紫色藤蔓断口处粘稠胶质极其细微的蠕动声,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
道德困境的绳索,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浓重的血腥气,骤然勒紧了暮湮的咽喉。
用活人的鲜血,去浇灌一根毒藤,以换取幽凰短暂的喘息?这无异于每日亲手制造一次谋杀!为了救一人,牺牲另一人?这绳索的一端是幽凰的生命,另一端却是无辜者的鲜血和灵魂的重量!这哪里是医者的绳索?分明是恶魔递来的绞索!
“没有…别的办法?”暮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想到了沉骸谷那些在骨锈病和饥渴中挣扎的族人,想到了岩枭那被骨锈吞噬时凝固的惊恐表情。每一个生命,都在绝望中渴求着生机。
老医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枯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哀。“此毒…此藤…本就是逆天而行…是饮鸩止渴…除了以生机为引,维持其短暂的平衡…别无他法…这是…深渊中的一线微光…代价…就是深渊本身…”他摸索着,从药囊里又取出一把同样布满倒刺、但颜色稍浅、断口处胶质蠕动更缓慢的细小藤蔓,“如果…如果找不到活人鲜血…也可以用我的…我这条残命,或许还能…撑几日…”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自己断腕处那层细微的灰白晶体,眼中一片死灰。
暮湮的目光在昏迷的幽凰、绝望的老医师、以及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噬魂血藤之间来回移动。幽凰肩头伤口中,那些被药泥暂时压制的幽紫丝线,仿佛在阴影中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炁无涯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回响:“钥匙…打开牢笼…”
他不是钥匙!他不能被逼成恶魔!
愤怒、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被命运逼入绝境的疯狂,在他胸中剧烈翻腾。右臂烬脉剥落处的灼痛陡然加剧,左眼湮瞳深处,那吞噬烛火后的冰冷空虚感,似乎被眼前这残酷的选择点燃,隐隐传来一丝…对“生机”的莫名悸动?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不…”暮湮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左眼那可怕的悸动。他不能!他绝不能让自己滑向那个深渊!
然而,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痛苦挣扎之际——
“呃…嗬…”幽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左肩伤口处,那些被药泥压制住的幽紫丝线,仿佛积蓄了力量,猛地挣脱了束缚,如同疯狂的毒蛇般剧烈扭动、膨胀!灰白烟气瞬间变得浓郁,伤口边缘那缓慢溶解的状态陡然加速!她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死气的灰败,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速衰落下去!
“不好!藤毒效力在减弱!那些线…反扑了!”老医师失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想要再涂抹药泥,但幽凰伤口的恶化速度远超他的动作!
看着幽凰生命急速流逝的痛苦模样,暮湮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血!!”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暮湮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转身,充血的目光如同利刃般扫向洞穴入口的方向。湮瞳的视野瞬间开启,穿透了遮蔽洞口的巨大骸骨,投向外面昏暗的冥骸墟荒原。
在湮瞳那吞噬光线的视野中,荒原并非一片死寂。他看到了一团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光”——那是生命的气息!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踉踉跄跄、惊慌失措地朝着远离沉骸谷的方向奔跑,似乎是在骨锈病的恐慌中与大部队失散的灵族孩童!
那团微弱的生命之火,在暮湮此刻充满挣扎、痛苦和某种被逼至绝境的疯狂视界中,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唾手可得!
“对不起了…”一个冰冷到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暮湮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消失在洞穴深处,只留下那截噬魂血藤断口处的粘稠胶质,在幽暗中兴奋地加速蠕动,仿佛嗅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盛宴。
医者的绳索,已浸满了无辜者的鲜血。道德困境的开端,以最残酷的方式,将他推向了深渊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