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抱着纸箱回到办公室时,窗台上的绿萝叶尖还挂着晨露。
他把纸箱轻轻搁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角,指腹抚过父亲签名的封条,墨迹在指尖洇出极淡的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瞬间,他的背肌猛地绷紧。
上次接到匿名电话时,也是这样的震动频率。
\"林昭同志,我是市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的周明。\"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请你十五分钟内到市纪委机关大楼302室,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青阳区老旧小区改造进度表》上晕开个墨点。
林昭弯腰去捡,视线扫过桌角父亲的老照片——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开发区工地前,安全帽歪着,笑得像个孩子。
\"好的,我马上到。\"他按下挂断键,指节抵着太阳穴缓了三秒。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浮动,\"政策推演\"模块跳出红色提示:\"市纪委介入概率87%,与近期调查的开发区资金问题强关联。\"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玻璃窗上。
林昭把纸箱里的审计报告、工程图纸、小李整理的工商底档依次装进黑色公文包,最后将父亲用红笔批注的那页纸单独夹进内袋。
公文包扣上时\"咔嗒\"一声,像某种仪式的完成。
市纪委大楼的大理石台阶泛着冷光。
林昭在传达室登记时,保安多看了他两眼——青阳区政府的科员,抱着公文包来纪委的可不多见。
302室的门虚掩着,他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就听见里面说:\"进来。\"
询问室不大,两张木桌相对,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锦旗。
对面坐着位穿藏青西装的中年男人,胸前党徽闪着光,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已经翻到第三页。
\"我是周明。\"男人起身伸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先看看这些。\"他推过来一沓材料,最上面是林昭上周匿名寄给纪委的开发区资金流向分析。
林昭的喉结动了动。原来不是突然传唤,是他递的材料有了回音。
\"从九九年开发区一期工程说起。\"周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你父亲林正平当年的审计报告,我们调阅了原始档案。\"他指尖点了点林昭公文包里露出一角的红笔批注页,\"你补充的兴达贸易与陈大河的关联,很关键。\"
林昭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取出审计报告,纸张边缘因年代久远有些脆,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里三笔咨询费,收款方都是兴达贸易。
我查了工商底档,法人陈茂才是陈大河亲哥,九九年公司注销前,账户有三笔大额转账到...到当时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私人账户。\"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那串数字他在系统里核对过七遍,每一位都像刻在骨头上。
周明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游走:\"继续说。\"
\"还有这个。\"林昭摸出从档案馆拍的照片,\"当年我父亲被举报'泄露工程机密',但举报信的邮戳日期是一九九九年七月五号——可他的审计报告六月十五号就递上去了。\"他指着照片里邮戳的位置,\"时间线对不上,举报信是故意拖延寄出的。\"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户,在周明的笔记本上投下一道亮斑。
他放下笔,目光灼灼:\"这些证据我们会逐一核实。
林昭同志,你父亲当年的事,组织不会忘记。\"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胸口。
林昭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蹲在阳台修台灯,台灯突然炸了,玻璃渣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盯着满地碎片笑:\"昭昭,有些光,总得有人先划亮火柴。\"
从纪委出来时,暮色已经漫上云州的天际线。
林昭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手机屏幕亮起——顾轻语的消息:\"我在报社等你,有事商量。\"
云州时报社的编辑部还亮着灯。
顾轻语坐在排版桌前,发梢沾着打印机的墨粉,面前堆着一沓新闻稿。
见他进来,她抓起桌上的相机晃了晃:\"今天下午去档案馆拍的,你抱着纸箱的背影,还有陈大河的工商底档照片。\"
\"你要发报道?\"林昭皱眉。
\"不是要发,是已经发了。\"顾轻语点开电脑,头版头条赫然写着《九年前审计报告重见天日:开发区资金迷局背后的父子接力》。
她指着屏幕上的时间戳,\"半小时前推送的,现在阅读量破十万了。\"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匿名电话里的威胁,想起陈大河在名单上闪着光的名字。
\"你疯了?\"他压着声音。
\"我没疯。\"顾轻语站起身,相机绳在颈间晃出小圈,\"你父亲被污蔑的真相,该见光了。\"她指尖划过报道里的审计报告照片,\"而且我问过律师,我们有完整的证据链,他们告不了我们。\"
手机在林昭口袋里震动,是青阳区办公室王主任的电话:\"小林啊,张局让你明天早上八点去他办公室。
对了,网上那篇报道...张局说他看了,让你别担心。\"
挂了电话,林昭望着顾轻语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谢谢。\"
\"谢什么。\"顾轻语转身整理相机镜头,耳尖有点红,\"我只是...想帮你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与此同时,云州郊区的别墅里,李明杰把手机砸在大理石茶几上。
屏幕裂成蛛网,新闻推送还停在顾轻语的报道页面。
\"找公关公司删帖!\"他对着电话吼,\"花多少钱都行!\"
\"李总,\"对面的声音带着歉意,\"这篇报道转自官方新闻源,我们...删不了。\"
李明杰抓起茶几上的红酒杯,狠狠砸向墙面。
猩红的酒液顺着壁纸上的云州地图流淌,在\"开发区\"的位置洇成暗红的污渍。
三天后,林昭再次接到市纪委的电话。
周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你父亲当年的举报信系伪造,所谓'泄露机密'没有事实依据。\"
林昭握着电话的手在抖。
窗外的银杏叶簌簌落着,落在他摊开的审计报告上,盖住父亲的签名。
\"接下来我们会继续追查资金流向和相关责任人。\"周明说,\"林昭同志,谢谢你的坚持。\"
挂了电话,林昭望着办公桌上父亲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似乎在笑,眼角的细纹里落着几点金阳。
他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张叔\"的号码——老张是父亲当年的老同事,退休后住在城南老巷。
\"明天去看看张叔吧。\"他对着照片轻声说,\"有些事,该问问他了。\"
暮色渐浓,办公桌上的台灯亮起暖光。
那叠带着霉味的审计报告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黄,像一道终于穿透云层的光,照亮了过去,也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