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煜当场就愣住了。
bpd?边缘型人格障碍?
霍时牧这狗东西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他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影,就是傅西朝。
那张总是带着苍白病气,却又偏执疯狂的脸。
翎煜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霍时牧,质问道:“傅西朝告诉你的?”
除了傅西朝本人,又有谁会跟霍时牧这个外人提及这种隐秘的病情?
难道傅西朝那家伙,连这种事情都跟这狗男人说了?!
他把他霍时牧当成什么了?救世主吗?
霍时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旧紧紧攫住他。
那眼神里翻涌着的情绪太过复杂,有焦灼,有探寻,甚至还有一丝……翎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无措。
不像质问,更像是一种……近乎溺水般的求助。
翎煜心头莫名狠狠一跳。
操。
他暗骂一声,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烦躁,直冲天灵盖。
这狗男人,又他妈想搞什么幺蛾子?!
但对上霍时牧那双几乎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嘲讽和拒绝,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堵了回去。
那里面,除了急切的探究,似乎真的……有清晰可见的心疼。
为谁心疼?
总不能是为了傅西朝吧?呵。
翎煜磨了磨后槽牙,语气依旧冲得能顶死人,但比起刚才在训练室里的剑拔弩张,已经少了三分刻意的尖锐:“霍总现在心疼西朝了?早干嘛去了?!”
霍时牧依旧沉默,周身那股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此刻却仿佛被抽掉了一部分,只剩下紧绷的坚持。
他只是看着翎煜,眼神中的急切又浓重了几分,仿佛翎煜是解开他心中巨大困惑的唯一钥匙。
基地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将他挺拔修长的身影拉得很长,明暗交界处,他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唯独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翎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被磨光了所有耐心,又像是认命一般,烦躁地开口。
“bpd,边缘型人格障碍。”
他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沙哑。
“简单点说,就是一种情绪、人际关系、自我形象、行为都极度不稳定,并且有显着冲动性的精神障碍。”
翎煜顿了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冰冷的医学定义,以及……傅西朝发病时那副令人心惊的模样。
“症状?”霍时牧的声音几乎是立刻追问,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症状很多,而且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完全一样,但核心问题都差不多。”
翎煜微微垂下眼,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背诵课文:
“比如,会疯狂地努力去避免真实或想象中的被抛弃,对分离极度敏感。”
“人际关系非常不稳定而且紧张,总是摇摆在过度理想化和彻底贬低这两个极端。”
“自我认知障碍,对自己的形象、目标、价值观都非常模糊和混乱。”
“至少在两方面有潜在的自我伤害冲动行为,比如不受控制的消费、不安全的性行为、药物滥用、鲁莽驾驶、暴饮暴食。”
翎煜每多说一条,都能感觉到霍时牧周身的气压又低沉一分,那张俊美却冷硬的脸庞,此刻紧绷得吓人。
“还有,反复出现的自杀行为、自杀姿态、自杀威胁,或者……自残行为。”
说到最后四个字,翎煜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难言。
他想到了傅西朝两个胳膊上,以及身上都是那些新旧交错、狰狞可怖的疤痕,每一次看到,都让他心里堵得慌。
空气中,霍时牧高大的身躯似乎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除此之外,还有长期的慢性空虚感,不合时宜的、强烈的愤怒,或者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以及在应激状态下,可能会出现短暂的偏执观念,甚至是严重的分离症状,感觉自己和现实脱节了。”
翎煜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也有些发闷。
这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医学名词背后,是多少活生生的人在炼狱般的痛苦中苦苦挣扎。
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略显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霍时牧才艰涩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的尾音:“……怎么治?”
翎煜抬眼看向他。
昏黄的灯光下,霍时牧一向冷硬如雕塑的面部线条,此刻竟罕见地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脆弱和无助。
这还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霍总吗?
翎煜心底那股因为被之前忽视、被挑衅而燃起的邪火,在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后,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他撇了撇嘴,语气依旧算不上多好,但却奇异地没了之前的尖刻和嘲讽:“治?这种病,难治得很。”
他清晰地看到,霍时牧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
“但,”翎煜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霍时牧骤然抬眸,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里,瞬间重新燃起了骇人的亮光,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渴望。
“心理治疗是目前最主要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特别是辩证行为疗法(dbt),就是专门针对bpd患者开发的。”
“有些情况下,如果情绪波动特别剧烈,或者伴有严重的抑郁、焦虑症状,可能也需要药物辅助控制。”
翎煜看着他那副紧张到极点的样子,眼神闪了闪,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了然:
“像……傅西朝他那种,”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控制不住的自残行为,”
话音未落,霍时牧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还带着希冀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住了翎煜,仿佛要将他看穿。
翎煜却像是没察觉到他身上骤然升起的凛冽寒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那是最危险的信号之一,说明他的情绪痛苦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只能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寻求片刻的缓解。”
“首先,必须立刻保证他的绝对安全,移除他身边所有可能用来伤害自己的东西,刀片、玻璃、药品,任何尖锐或者有潜在危险的物品。”
“其次,必须尽快寻求专业的心理干预,帮助他学会用其他更健康的方式来识别、表达和应对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痛苦转向自身。”
“最重要的一点,”翎煜微微加重了语气,“他身边的人,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包容和理解,不能指责,不能不耐烦,更不能因为他的行为而表现出厌恶或者恐惧。”
“因为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让他觉得自己更糟糕,更不值得被爱。”
说到这里,翎煜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嘲讽,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当然,对于某些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人来说,”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霍时牧紧绷的下颌线,“理解和耐心这种东西,可能比让他们登天还难。”
他这话,意有所指,几乎是赤裸裸的挑衅。
霍时牧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他苍白的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人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周遭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翎煜说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跟霍时牧这狗东西废话了这么多。
还他妈的像个知心大姐一样苦口婆心地给他科普心理疾病,甚至连应对方案都说得一清二楚。
他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对这狗男人产生那么一丝丝……不,绝不是同情!
最多就是……对傅西朝那家伙的一点点可怜罢了!
对,就是这样!
然而,就在翎煜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百遍,准备冷哼一声直接转身走人,结束这场莫名其妙又诡异至极的对话的时候——
霍时牧却再次抬起了头。
他的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