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污水漫过陈砚秋的靴面时,地底传来的震动让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他贴着潮湿的城墙根疾行,身后薛冰蟾手中的犀照灯在黑暗中划出幽蓝的光带——灯光照处,砖缝里渗出黑红色的黏液,散发出腐坏的松脂气味。
\"辽人巫师一死,题奴身上的傀儡咒就解了大半。\"薛冰蟾用银针挑取墙上的黏液,\"但看这血丝走向,怕是还有更阴毒的把戏......\"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铁链挣断的巨响。陈砚秋猛然后退,只见三丈外的排水口轰然炸裂,七个黑影如饿狼般窜出。月光照在他们溃烂的面孔上时,陈砚秋认出了为首的郑樵——这位\"已故\"太学博士的嘴角已撕裂至耳根,裸露的牙床上挂着半截桑皮纸。
\"《刑统·职制律》......\"郑樵的喉头滚动着非人的声响,\"诸考官漏泄考题者,绞。\"
他的声音像是有三十七个人同时在说话,各地方言糅杂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合诵。其余六名题奴突然扑向城墙,用指甲刮擦砖面,石粉簌簌落下处,竟显出《宋刑统》的条文!
薛冰蟾的犀照灯骤然熄灭。黑暗中响起\"咔嗒\"的机括声,陈砚秋循声望去,最年轻的题奴正用折断的肋骨撬开自己脖颈上的铁环。环内掉出个鎏金小球,球面刻着本届监试官的生辰八字。
\"是傀儡蛊!\"薛冰蟾刚摸出火折子,就被郑樵枯爪般的手掐住咽喉。老博士腐烂的眼眶里爬出细如发丝的银线,线头直往她耳孔里钻——
陈砚秋的短刀横削而过。银线断落的瞬间,郑樵的颅腔里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其余题奴同时转头,三十七种方言的合诵突然统一成契丹语的战歌!
\"蹲下!\"
周砚奴的吼声从头顶传来。陈砚秋拽着薛冰蟾扑倒的刹那,十二支弩箭破空而至,将题奴们钉在城墙上。但更骇人的是箭尾系的朱砂绳——绳索一沾到题奴的血,立刻如活蛇般缠绕而上,转眼就把七个活死人捆成血茧。
\"皇城司的'缚魂索'。\"周砚奴从城墙跃下,刀尖挑开郑樵的襕衫。溃烂的胸膛上,烙印着近十年所有进士的姓名,最早的墨迹已与腐肉融为一体,\"看这个。\"
她指向烙印边缘的暗记——是个缩小版的贡院号舍图,图旁刺着\"天圣七年锁院\"六个小字。陈砚秋用刀刮开腐烂的皮肉,在肋骨上发现更惊人的刻痕:每根骨头内侧都刻着考官批阅试卷时的习惯用语,字迹与沈墨白《朱衣窥秘录》记载的一模一样。
\"他们不是普通题奴......\"薛冰蟾剧烈咳嗽,\"是'活题库'。\"
郑樵突然狂笑起来。他的下颌骨在笑声中脱落,露出喉间塞着的蜡丸。陈砚秋刚取出蜡丸,老博士的躯体就剧烈抽搐,皮肤下凸起无数蠕动的纹路——是那些刻在骨头上的文字正在皮下游走!
\"闪开!\"
周砚奴一脚踹飞血茧。郑樵的身体在半空爆裂,碎骨如箭矢般四射,最远的一块钉入三丈外的柳树,入木三分。骨片上沾着的黑血遇风即燃,在树干上烧出\"明法科\"三个焦痕。
剩余六个血茧开始同步震颤。薛冰蟾突然掏出个瓷瓶,将靛青染料泼向茧体。染料接触朱砂绳的瞬间,绳结处浮现出细小的契丹文字——正是辽人巫师的控魂咒。
\"割绳!\"她将银针塞给陈砚秋,\"挑'天权'位的绳结!\"
陈砚秋的针尖刺入指定位置的刹那,六个血茧同时瘫软。朱砂绳自行脱落,在污水中扭结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年轻的题奴突然扑到陈砚秋脚边,从溃烂的腹部掏出一团带血丝的蜡块。
蜡块遇体温融化,露出里面的青铜浑仪模型。仪器的指针死死卡在\"明法科\"刻度上,而底盘刻着的竟是本届知贡举韩琦的私印图样!
\"题奴......不止七个......\"少年题奴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三百四十九......\"
他的喉头突然凸起,吐出一截挂着银丝的舌头——舌面上刻着份微缩的《题名录》,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骨签编号。陈砚秋在最后看到了杜荀鹤的名字,编号恰是\"三百四十九\"。
城墙内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崔尚功的玉辇停在十丈外的闸口,缇骑们正用长矛拨开浮萍搜寻什么。周砚奴突然拽起陈砚秋:\"下水道!跟着缚魂索走!\"
污水淹没头顶的瞬间,陈砚秋看见那六条朱砂绳在水中自行游动,如同引路的血蛇。绳索最终缠上根半腐的木桩——桩上钉着块锡牌,牌面\"景佑四年\"的字样被淤泥覆盖了大半。
薛冰蟾摸索着撬开木桩后的砖石。暗流突然增强,裹着他们冲入一条倾斜的隧道。当陈砚秋终于抓住凸起的石棱稳住身形时,指尖触到了密密麻麻的刻痕——
整条隧道壁上刻满了同一篇文章的变体,内容全是关于\"明法科\"改革的策论。最早的刻痕已玉化,而最新的一段墨迹未干,笔迹赫然是温如珏的!
\"是'题奴'的输送道。\"周砚奴抹开墙上的苔藓,露出下方血绘的路线图。七个墨池的位置连成北斗,勺柄直指大内方向,\"他们用活人运题......\"
隧道的黑暗深处,突然亮起一点血光。
那光芒呼吸般明灭,照出个跪坐的人形轮廓。陈砚秋涉水走近,发现是第八个题奴——比郑樵他们年轻得多,脖颈上没有铁环,取而代之的是圈青紫色的淤痕。
\"新死的......\"薛冰蟾刚触到尸体,题奴的皮肤就大片脱落,露出皮下刻满文字的白骨。最骇人的是颅骨天灵盖——被整片削平后刻成了微缩的科场号舍图,三百五十个席位无一空缺。
陈砚秋掰开题奴紧握的右手。掌心是半块骨片,上面刻着令他血液冻结的文字:
**\"御赐枷锁,始于锁院。\"**
骨片背面,是幅精细的墨池剖面图。池底沉着三百四十九具骸骨,最上方那具的肋骨上,刻着当朝宰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