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刚敲过第一响,汴京贡院的粉墙便渗出第一滴血珠。陈砚秋站在明远楼下,看着那滴猩红液体顺着\"至公堂\"匾额的沟槽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绽开成梅花的形状——花蕊处凝着粒铜钉碎屑,与铜镜里射出的那些一模一样。
\"起风了。\"墨娘子突然按住乱舞的衣袖。她袖中的五帝钱叮当坠地,排成\"兑为泽\"的凶卦。中央那枚铜钱竖立旋转,钱孔中射出的光柱扫过墙面时,更多血珠从砖缝渗出,在粉墙上连成《题壁怨》的首句:\"墨池千尺深,难洗朱衣血\"。
赵明烛的异色瞳微微收缩。右眼视野里,那些血字正以三十七种不同笔迹重组——最苍劲的隶书来自景佑四年自缢的老举人,最娟秀的小楷则是天圣年间女扮男装被杖毙的考生绝笔。当他的银簪挑破\"血\"字末笔,溅出的血珠里竟裹着半片带刺青的人皮。
\"是黜落者的怨气......\"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接住人皮。精钢指缝间灵鹫香粉末洒落,皮上模糊的刺青突然清晰起来——正是当年被锁院举子们刻在秋字号考棚墙上的《黜落联名状》。当她用银针轻触某个名字,对应的血字突然在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共鸣。
陈砚秋肋间的旧伤突然灼痛。黑血渗入砖缝的刹那,整面墙的血迹突然沸腾,更多诗句从墙根漫上来:\"黄金榜上名,白骨井下魂\"。这行字的血渍格外新鲜,还带着温热的铁锈味——分明是半个时辰内才写就的。
\"看落款!\"墨娘子咳着血指向诗末。那里本应是空白处,此刻却缓缓浮现出未干的血指印。陈砚秋的瞳孔骤然紧缩——指印大小与生母遗留的腰牌血痕分毫不差。更骇人的是,指印旁渗出靛蓝色的墨汁,正自动补全\"岭南鬼贡院\"的契丹文标记。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扑向墙面。铁喙啄击血字的脆响中,整堵墙突然簌簌掉落粉灰,露出底层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都是三十年来黜落者用指甲刻下的考号。当她刮取砖粉检验,银针突然变黑:\"含汞......与宰相府火漆毒同源。\"
夜风突然转急。血诗的第二联在风中显现:\"铜钉钉文骨,银灯照鬼卷\"。赵明烛的异色瞳看见,每个\"钉\"字的竖钩里都蜷缩着个透明人影——正是铜镜中那些传递黜落名单的亡魂。他的银簪刚触及\"鬼\"字,簪尖突然结满冰霜,霜花里冻着七粒带血槽的铜钉。
\"地下的在回应......\"墨娘子突然跪倒在地。她掌心的蓍草自动排列成\"离为火\"的卦象,而燃烧的蓍草灰烬里,正浮现出秋字号地窖三十六具尸棺震颤的场景。当地面传来微弱震动时,墙面的血诗突然增补新句:\"三十六年满,秋窖尸骨寒\"。
陈砚秋的黑血滴在诗行间。血液并未晕染开,反而如活物般钻入砖缝。整堵墙突然传来\"咯咯\"响声,砖石表面浮现出网状血线——正是岭南鬼贡院影壁的纹样。当血网完全成形时,最中央的结点突然爆开,喷出团靛蓝色雾气,雾中裹着本届主考的朱批残页:\"寒门三百六,当为鹰路祭\"。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解体。零件在血雾中重组为浑仪形状,投射出的星图阴影里,三百六十个本届黜落者的考号正如鬼火般浮动。而连接这些光点的血线上,每隔七寸就串着枚铜钉——钉帽的浑仪纹路与礼部密阁发现的完全一致。
\"诗在生长......\"赵明烛的银簪指向墙面。血诗末尾正自动续写:\"铜钉今又活,重钉寒门魂\"。这行字的血渍里混着黑丝——正是秋字号地窖尸棺中发现的腐尸头发。当他的异色瞳聚焦发丝,右眼突然看见本届被黜落的考生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每具尸体胸口都插着来自岭南的铜钉。
墨娘子突然喷出口鲜血。血箭射在诗题处,竟被墙面吸收。砖缝中随即渗出更多浓稠血液,在空中凝成微型血棺——棺内躺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虚影,正将铜钉钉入写有陈砚秋名字的命牌。
子时的更鼓恰在此时敲响。血棺爆裂的瞬间,贡院所有考棚同时传来\"沙沙\"声——糊名封条背面正渗出细密血珠,在纸上重组为《题壁怨》的残句。薛冰蟾撕下张封条对着月光,纸背透出的分明是具人体轮廓——正是当年被做成人皮灯笼的举子身形。
\"铜钉在移动......\"陈砚秋按住肋间剧痛的伤口。黑血渗入青砖的纹理,竟显现出汴京地下纵横交错的铜钉分布图——每条线都连接着某位考官的府邸与贡院特定号舍。当地面微震时,图上所有铜钉突然同时转向,钉尖齐指岭南方向。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厉啸。铁翅掠过墙面时,带下一片正在渗血的砖皮——背面用砒霜写着本届黜落者的完整名单。而名单边缘的撕痕,与秋字号地窖尸谏血纸的缺口完全吻合。
当最后一滴血诗干涸时,明远楼顶的铜钟突然自鸣。声波震得墙面剥落更多血砖——每块砖背都刻着景佑以来的黜落考号。陈砚秋拾起最完整的一块,指腹刚触及刻痕,砖体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状元卷——正是当年被调包的原始答卷。
墨娘子最后望向重归寂静的粉墙。在晨光初现的刹那,她看见自己咳出的鲜血正渗入砖缝,而墙根处新生的一株曼陀罗幼苗,已悄然结出七个带血槽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