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泻如注,汴京东门的青砖地面积起三寸深的黑水,水面浮着一层细密的铜锈,像是无数枚青铜钉在暗处缓缓溶解。陈砚秋立在瓮城箭楼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在脚边汇成一道蜿蜒的血线——那是肋间旧伤渗出的血,混着雨水,竟在地面蚀刻出一幅残缺的岭南地图。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在雨幕中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钢质关节间渗出淡红色的锈水。她拆下一枚指节,蘸着陈砚秋伤口的血,在城墙砖上画出北斗七星的轮廓。当最后一颗星点亮时,远处的护城河突然翻涌起浑浊的浪花,河底似有什么东西正破水而出。
\"来了。\"赵明烛的异色瞳在黑暗中收缩,右眼映出的是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从岭南方向飘来,左眼却见三十六具腐朽的棺木自秋字号地窖浮出水面。两支亡魂队伍在暴雨中无声对峙,腐臭的墨香与曼陀罗毒雾绞成旋涡,将雨幕染成诡异的靛蓝色。
陈砚秋的断钥在掌心震颤,钥匙表面的西夏铭文渗出黑血,在雨水中凝成细小的契丹文字:\"鹰路已开\"。他低头看去,护城河畔的亡魂队伍最前方,立着个戴景佑四年号帽的阴兵,腐烂的官袍下露出森森白骨,手中捧着一方鎏金匣子。而岭南队伍为首的亡魂,身形竟与陈砚秋有七分相似,只是脖颈被青铜钉贯穿,钉尾连着银丝,延伸向无尽的黑暗。
\"交换开始了。\"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解体,精钢零件在雨中重组为浑天仪形状。仪盘上的星位与两支亡魂队伍的站位完全吻合,天枢星的位置正对应着陈砚秋所在的箭楼。
鎏金匣子在雨幕中缓缓开启。岭南亡魂捧出的《黜落簿》浮在空中,纸页无风自动,记载着本届三百六十名被枉黜举子的姓名,每个名字下方都渗出新鲜的血珠。而景佑阴兵献上的《进士录》朱批原本,则在雨中显露出被篡改的痕迹——\"魁首\"二字被人用刀刮去,替换成了当朝宰相韩琦侄子的名字。
当两个匣子相触的刹那,暴雨突然变成血红色。每一滴血珠里都裹着个微缩的考号,在青砖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洼。陈砚秋肋间的伤口猛然撕裂,《锁院赋》的文字混着黑血涌出,在空中组成父亲陈明远被囚地窖的景象——七枚青铜钉将枯瘦的人形钉在渗水的砖墙上,脚下堆积的考卷中,那张被替换的\"魁首\"答卷正在缓缓燃烧。
\"匣底有东西。\"赵明烛的银簪突然飞向鎏金匣子。簪尖挑开夹层,露出半片桑皮纸——上面是陈明远三十年前的供词,承认自己参与建造岭南鬼贡院,但末尾被血污遮盖的部分突然在雨中清晰起来:\"被迫画押,吾儿慎查\"。
薛冰蟾的机关浑天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仪盘上的铜钉虚影全部转向岭南方向,而天枢星位的零件竟自行崩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科举罪言录》残页——正是三十年后陈砚秋将写下的绝笔:\"制度食人,千年不吐其骨\"。
阴兵队伍中突然走出一名独臂文人。他的进士巾下露出半张被火烧毁的脸,但残存的右眼与陈砚秋如出一辙。当这人撕开官袍时,胸腔里竟没有心脏,只有一枚生锈的青铜钉钉在脊柱上,钉帽刻着\"天圣二年江州案\"。
\"父亲......\"陈砚秋的断钥突然变得滚烫。钥匙表面的西夏铭文全部脱落,露出底下隐藏的家族徽记——正是鬼贡院设计图上的三足乌图腾。
独臂文人缓缓抬手,腐烂的指尖在空中写下《锁院赋》的最后一联。雨水冲刷着那些浮在空中的血字,将\"明朝皆是棺中人\"的\"棺\"字洗成\"浑\"形。与此同时,岭南亡魂队伍中的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突然集体转身,每人都从口中吐出一枚青铜钉,钉尖全部指向汴京贡院的方向。
赵明烛的异色瞳流下血泪。右眼看见的未来图景中,鬼贡院的青铜浑天仪正在吞噬那些透明人影,左眼却见汴京城所有的贡院号舍砖缝里,埋藏的铜钉全部破土而出,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北斗七星。天枢位的铜钉正是从秋字号地窖飞出的那枚,钉尾银丝连着陈砚秋肋间的伤口。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从暴雨中俯冲而下。鸟喙衔着一块岭南特有的红土,土中嵌着半枚青铜钉——正是鬼贡院祭坛上缺失的\"天枢骨\"。当陈砚秋接过铜钉时,钉身突然变得滚烫,将一幅画面直接烙进他的脑海:韩绛的青铜骨架被钉在祭坛中央,而空缺的心脏位置,正等着最后一枚铜钉归位。
阴兵队伍开始诵念《锁院赋》。三百六十个声音混着雨声,在汴京东门形成诡异的共鸣。护城河的水位急速下降,露出河底堆积如山的白骨——每具尸骸的颈椎都插着青铜钉,钉帽上的年号从太平兴国到景佑,横跨百年科举史。
独臂文人突然抓住陈砚秋的手腕。腐烂的指骨在他掌心划出血痕,组成两个西夏文字:\"文脉\"。与此同时,岭南亡魂捧着的《黜落簿》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下届科举的完整题引——纸角火漆印着宰相府的私章。
暴雨骤然停歇。两支亡魂队伍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同时将鎏金匣子推向陈砚秋。匣子相撞的刹那,藏在夹层中的三百六十枚青铜钉全部飞出,在晨光中组成浑天仪的形状。而天枢位的空缺处,正等着那枚从岭南飞来的\"天枢骨\"。
陈砚秋握紧断钥。父亲留在桑皮纸上的最后五个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辨:\"吾儿终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