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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快逃”悬浮在尸体空洞的眼窝上方,粘稠的黑血凝聚不散,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颤动,仿佛两颗凝固的、充满恶意的泪珠,死死地“盯”着裴烬。

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一瞬。

巷口,老陈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混合着那几个年轻警员惊恐的抽气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他们挤作一团,雨衣下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地面和尸体之间疯狂乱晃,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如同群魔乱舞。

裴烬的右手腕依旧被那冰冷僵硬的尸爪死死扣着,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要将他的骨头碾碎,将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腐朽死寂彻底烙印进他的血肉。颈部的伤口在刚才的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粘稠发黑的血如同黏腻的石油,缓慢而执拗地涌出,顺着惨白的皮肤流淌,滴落在冰冷的金属担架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活人才是尸体”…“快逃”…

这两句话,六个血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裴烬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心防。荒谬?诅咒?还是某种被死亡扭曲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真相?他脑中飞速掠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指向难以理解的黑暗。但比这更强烈的,是那股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意,从被紧扣的手腕处,沿着血管神经,疯狂地向上蔓延,啃噬着他的意志。

“呃…呃啊…”

地上的尸体喉咙深处,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嘶鸣。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震动在腐朽声带上的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渴望。它那张肿胀模糊的脸,似乎正竭力转向裴烬的方向,那两个血字组成的“眼”依旧悬浮着,散发着无声的、致命的催促。

**逃!**

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猛烈地缠绕住裴烬的心脏,试图勒紧,试图让他放弃所有理智,像老陈一样尖叫着逃离。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尖啸!

但就在这恐惧即将吞噬一切的临界点——

裴烬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猛地一凝!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翻涌的恐惧和荒谬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压下!那双眼睛瞬间恢复了绝对的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如同淬火后、被打磨至极限的黑色寒铁。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和专注。

他的左手,那只空着的、戴着同样沾满黑血的手套的手,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

目标不是尸爪,也不是尸体本身。

而是那具尸体唯一还在微微开合的嘴巴!

噗!

裴烬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以一种超越常人反应极限的速度和精准,狠狠插进了尸体冰冷、沾满泥泞和黑血的嘴里!指关节瞬间发力,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粉碎性的力量,猛地向下一扣一撬!

喀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硬物被强行折断的脆响,在哗哗的雨声中异常刺耳地爆开!

几颗沾着黑褐色污垢、甚至带着一丝牙龈碎肉的黄黑色牙齿,混合着粘稠的唾液和血水,被裴烬硬生生从尸体嘴里抠了出来!其中一颗臼齿甚至被巨力从中掰断,露出了里面灰白腐朽的牙髓!

“呃——嗬!”

尸体喉咙里的嘶鸣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它扣住裴烬手腕的力道,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松懈!就是这一丝松懈!

裴烬全身蓄积的力量,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腰腹核心瞬间拧转,被扣住的右手臂肌肉贲张如铁,以肩关节为轴心,带着一种近乎撕裂自身韧带的狂暴力量,猛地向外一挣!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般的闷响!伴随着某种更加细微的、类似干枯树枝被强行折断的声音!

紧扣的尸爪,被硬生生地挣脱了!

裴烬整个人借势向后猛地一撤,动作迅捷如猎豹,瞬间拉开了两步的距离。他的右手腕上,留下了五道深可见骨的乌黑指痕,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正有粘稠的黑血混合着他自己的鲜血缓缓渗出。橡胶手套的腕部被彻底撕裂,破烂地挂在手上。

他站定,微微喘息,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颊,也冲刷着他手腕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看都没看那伤口一眼,深黑的双瞳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锁住地上的尸体。

尸体那只抓空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回泥水中,溅起一片污秽。它抬起的头颅也重重地砸回金属担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悬浮在眼窝上方的“快逃”血字,在失去了某种力量的维系后,如同融化的蜡泪,开始扭曲、拉长,最终化作粘稠的黑血,混杂着雨水,顺着它肿胀惨白的脸颊流淌下来,在泥泞的地面洇开一片更大的、令人作呕的污迹。

“跑…跑啊!!”巷口的老陈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变调,带着哭腔,连滚爬爬地就要往巷子外冲,只想离这地狱般的景象越远越好。那几个年轻警员也如梦初醒,尖叫着转身欲逃。

“站住!”

裴烬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把冰冷的铁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硬生生劈开了雨幕和混乱的惊叫。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地上的尸体,只是微微侧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巷口那几个几乎要崩溃的身影。

老陈的脚步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他回头,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茫然,看向裴烬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它…它……”老陈指着地上的尸体,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它死了。”裴烬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斗从未发生。他弯腰,从工具箱里拿起一卷新的、更宽的防水胶带,撕开,动作依旧稳定得可怕。他先用胶带,一圈圈、极其严密地将尸体那只刚刚还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左手,连同手腕一起,死死地缠裹在金属担架的边缘,如同打包一件极度危险的货物。接着,是双脚。

老陈和那几个警员看着裴烬的动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收尸佬…他到底是不是人?!面对这种活见鬼的东西,他居然还在想着打包?!

“你…你他妈疯了!它刚才动了!它写了字!它让你快逃!你没看见吗?!”老陈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嘶吼着,带着崩溃边缘的质问,“上面说了烧掉!烧掉啊!你还碰它?!”

裴烬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他将裹尸袋彻底拉上,拉链从脚拉到脖颈,只留下那张肿胀模糊、眼窝处一片狼藉的脸还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雨水里。他拿出最后一条宽胶带,准备封住袋口。

就在这时——

“滋滋…滋滋…”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噪音,毫无征兆地从裹尸袋内部传来!声音极其细微,混杂在雨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裴烬的动作,却再次出现了那微不可察的凝滞。他捏着胶带的手指停在半空,深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裹尸袋。

噪音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消失了。

裴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异样,将最后一条胶带严丝合缝地封在了裹尸袋的开口处,将那张诡异的脸彻底封闭在黑暗之中。

“搭把手。”裴烬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示意巷口那几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年轻警员。

没人动。恐惧已经彻底攫住了他们。老陈更是脸色惨白如纸,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抗拒。

裴烬不再言语。他独自一人,弯腰,双手抓住担架的边缘。那具被严密包裹的尸体分量不轻,加上浸透了雨水和粘稠的黑血,异常沉重。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再次清晰浮现,腰背发力,稳稳地将担架连同上面的尸体抬起,一步一步,走向皮卡敞开的尾箱。沉重的担架被推进车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用力关上尾门,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雨巷里回荡,隔绝了内外。

“回去复命。”裴烬甩了甩手腕上渗出的黑血,对着面无人色的老陈丢下四个字,声音冷硬如铁。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老旧皮卡碾过泥泞,倒出狭窄的狗不理巷,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惧甩在身后,再次冲入茫茫雨幕。

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防腐剂味,以及那无法被彻底掩盖的、源自裹尸袋深处的、陈腐血腥的死亡气息。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车灯刺破雨帘,照亮前方湿滑扭曲的道路,像两条通往未知深渊的光轨。

裴烬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换挡杆上。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近乎冻结的平静,仿佛刚才巷子里那惊魂一幕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仪表盘幽暗荧光的映照下,偶尔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寒光。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裹尸袋在车厢的阴影里,轮廓模糊,安静无声。但他知道,那“滋滋”的电流噪音绝非幻觉。那东西…在里面。它在“活”着?还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运作”?“活人才是尸体”…“快逃”…这矛盾的警告背后,到底指向什么?

手机再次在湿透的裤袋里震动起来,固执而急促。裴烬没有去碰。他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也知道对方会说什么。烧掉?命令?在亲眼目睹了那具尸体的诡异之后,在亲手触碰了那截冰冷如冻土金属丝的线头之后,在经历了那场短暂而凶险的搏斗之后……任何来自“上面”的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可疑。

他需要答案。而答案,很可能就在身后这具被严密包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尸体”身上。或者说,在它内部。

皮卡在暴雨中穿行,驶向城市边缘。道路越来越偏僻,路灯稀疏,最终彻底消失。只有车灯的光柱,在无边的黑暗和雨水中孤独地切割着。最终,车子拐下一条泥泞不堪的岔路,颠簸着驶入一片被高大、湿漉漉的松柏林环绕的空地。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低矮、方正的建筑。外墙是粗糙的灰白色水泥,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门上方挂着一个同样简陋的金属牌子,上面只有两个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字——“烬舍”。与其说是一个处理尸体的地方,不如说更像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防空洞入口。

这就是裴烬的“工坊”,他处理那些“特殊”尸体的地方。一个游离在城市殡葬系统之外,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皮卡在铁门前停下。裴烬熄了火,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到车尾,打开尾门,抓住担架的一端,用力将其拖出车厢。沉重的担架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闷响。

他掏出钥匙,插入厚重的铁门锁孔。转动时,锁芯发出沉重干涩的摩擦声。铁门向内打开,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陈旧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和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裴烬将担架拖了进去,反手关上铁门。沉重的门栓落下,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世界瞬间陷入一种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死寂的沉闷。

“烬舍”内部空间不算太大,但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刻板到极致的秩序。惨白的白炽灯光照亮一切。四面墙壁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刷着白漆,没有任何装饰。靠墙是一排排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储物柜,柜门紧闭,上面贴着只有裴烬能看懂的编号标签。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不锈钢材质的解剖台,台面光洁如镜,反射着刺目的灯光。各种型号的手术刀、锯子、钳子、镊子等工具,分门别类地悬挂在墙上的工具板上,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泽。空气里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湿透的衣物滴落水珠的声响。

这里没有“人”气,只有一种被精心维护的、属于器械和死亡的冰冷秩序。

裴烬将担架推到解剖台旁。他没有立刻去动裹尸袋,而是走到角落一个老旧的搪瓷水槽前,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脱下被撕裂、沾满泥泞和黑血的工装外套和手套,扔在一旁。然后,他仔细地清洗双手、手臂,特别是右手腕上那五道乌黑发紫的抓痕。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清洗完毕,他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出碘伏和消毒纱布,手法熟练地为自己手腕的伤口消毒、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同样浆洗得发硬的白色连体防护服,戴上新的橡胶手套。整个人再次被包裹在一种近乎无菌的、隔绝一切的状态中。

他走到解剖台前,目光落在那个被黑色裹尸袋严密包裹的长条物体上。惨白的灯光下,裹尸袋的黑色显得更加幽深、不祥。

裴烬拿起一把锋利的不锈钢剪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深处那丝被强行锁住的、关于“活人才是尸体”的荒诞寒意。剪刀的尖端,对准了裹尸袋颈部密封的胶带。

嗤啦——

锋利的剪刀轻易划开了坚韧的胶带和裹尸袋的防水布。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防腐剂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甜腥中带着腐朽的气息猛地涌出,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裴烬面无表情,双手抓住裹尸袋的边缘,缓缓向下剥开。

肿胀发白、沾满泥泞和干涸黑血的脸再次暴露出来。颈部那道被黑色缝线强行闭合的巨大伤口,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趴在惨白的皮肤上。眼窝处一片血肉模糊的空洞,残留着粘稠的黑血痕迹。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开始从尸体的头部向下仔细检视。头发、头皮、耳道、鼻孔、口腔……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拿起放大镜,凑近颈部那道缝合的伤口,仔细检查缝线的走向、打结的方式,以及皮肉翻卷的细微形态。

没有。除了那诡异的黑血和伤口本身,没有明显的、能解释其异常的外在痕迹。

裴烬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不应该。如此强烈的异常,必然有载体。他的手指,再次探向尸体颈部的伤口边缘,轻轻按压。皮肉冰冷僵硬,触感如同冻硬的皮革。他的指尖沿着缝合线的走向滑动,感受着皮肉下骨骼的轮廓。

突然,他的指尖在靠近尸体左侧锁骨上方约一寸的位置,触碰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那凸起非常小,像一粒深埋在皮肉下的、微型的金属颗粒。如果不是他带着特制手套的指尖触感异常敏锐,加上刻意的仔细探查,根本无法发现!

裴烬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立刻拿起一把细长精巧的手术刀。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他屏住呼吸,手术刀的尖端,极其精准地刺入那处微小凸起所在的皮肤!

嗤。

刀锋划开皮肉,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力。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切口两侧的组织。皮下脂肪层很薄,肌肉纹理清晰。就在肌肉层下方,紧贴着锁骨上缘的位置——

一枚东西显露出来。

它只有米粒大小,形状很不规则,边缘粗糙,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被烧灼过的深灰色金属光泽,像是某种劣质合金的碎屑。它深深地嵌在肌肉组织里,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高温瞬间灼烧过的炭化痕迹,与周围相对“正常”的苍白肌肉形成鲜明对比。更诡异的是,这枚小小的金属碎屑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水膜般的粘稠黑晕,正是尸体血液的那种颜色,正极其缓慢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周围的组织渗透。

这绝不是弹片!也不是手术遗留物!这种材质,这种嵌入方式,这种诡异的组织反应……裴烬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窒。他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它像是一颗来自未知领域的、带着污染的“种子”,被强行“种”进了这具尸体。

是它导致了尸体的异常?那诡异的黑血?那恐怖的力量?还有…那血字的警告?

裴烬用最精密的镊子,极其小心地,试图将这枚深灰色的金属碎屑从炭化的组织中取出来。镊尖刚刚触碰到碎屑的边缘——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瞬间顺着镊子传递到裴烬的手指!

不是物理震动!更像是一种……能量的脉冲!一种冰冷、混乱、充满腐朽恶意的精神冲击!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仿佛这枚小小的碎屑内部,禁锢着什么活物!

裴烬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但他的眼底深处,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他强压下那股令人作呕的冲击感,镊子稳稳地夹住碎屑,将它从炭化的肌肉组织中完整地取了出来。

米粒大小的深灰色金属碎屑,静静地躺在不锈钢托盘里。在解剖台惨白的灯光下,它表面那层粘稠的黑晕似乎微微流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那股微弱的震动感也消失了。

就在这时——

滴…滴…滴…

解剖台旁边,一台连接着尸体胸腹部电极片的老旧生理监测仪(裴烬习惯性地会连接,尽管通常毫无反应),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蜂鸣!代表生命迹象的绿色光点,在原本死寂的屏幕上,极其艰难地、微弱地跳动了两下!

裴烬猛地转头看向屏幕!那两下微弱的光点跳动,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屏幕瞬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的直线。

几乎在同一时刻!

滋滋…噼啪!

解剖台上方,那盏为整个“烬舍”提供惨白光源的白炽灯泡,毫无征兆地猛地闪烁了几下!光芒忽明忽暗,电流发出不稳定的嘶鸣!整个房间的光线随之剧烈地明灭变幻,墙壁上悬挂的冰冷工具的影子被拉长、扭曲、疯狂舞动!

裴烬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

尸体依旧静静地躺着,眼窝空洞。颈部的伤口,那黑色的缝线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然而,就在那灯光明灭的间隙,裴烬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

那具尸体紧闭的、沾满泥污的嘴唇,在灯光彻底熄灭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极其快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僵硬、充满无尽恶意的——微笑!

灯光再次亮起,惨白一片。尸体的嘴唇依旧紧闭着,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光影制造的错觉。

但裴烬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枚深灰色的金属碎屑,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托盘里。解剖台上,尸体颈部的黑色缝线在惨白灯光下微微反光。裴烬站在一片死寂的“烬舍”中央,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如同墓穴的呼吸。手腕上包扎的纱布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冰冷尸爪的触感和力量。

那个在灯光明灭间一闪而过的、僵硬诡异的微笑,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他的脑海深处。它不是肌肉的抽搐,不是神经的残留反应。那是一种纯粹的、被什么东西操控的、非人的恶意表达。

“活人才是尸体”…“快逃”…

这两句矛盾的警告,此刻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顺着他的脊椎蔓延。逃?逃去哪里?如果“活人”才是真正的“尸体”,那意味着什么?这座城市?他所认知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深灰色的金属碎屑上。米粒大小,深埋于血肉,带着诡异的黑晕和能量的脉动。它是钥匙?是污染源?还是某种…标记?

手机在换下的工装裤口袋里,再次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上面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狗不理巷的结果,或者更糟,他们可能以某种方式…感知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个命令他“烧掉”的声音,那份急迫的惊惶,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裴烬没有去接电话。他走到角落一个老旧的铁皮文件柜前,打开其中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玻璃瓶,浸泡在透明的福尔马林溶液中。瓶子里是一些无法归类的“异物”:半截颜色异常的指骨、一颗布满螺旋纹路的石子、一片如同金属薄片的生物组织……这些都是他在处理“特殊”尸体时收集的,无法解释的东西。每一个瓶子都贴着标签,记录着来源和时间。

他拿出一个最小的、干净的广口玻璃瓶,用长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枚深灰色的金属碎屑夹起,放入瓶中,拧紧盖子。瓶身上,他用油性笔快速写下:“狗不理巷 - 无名尸 - 颈下锁骨 - 高温炭化嵌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那堆换下的湿衣服旁,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那只屏幕碎裂、依旧在震动的老旧手机。屏幕上依旧是刺眼的白光,没有号码显示。

他按下接听键,依旧没有放到耳边。

“裴烬!”嘶哑的咆哮声瞬间炸开,比之前更加暴怒,更加失控,甚至带上了一丝神经质的尖利,“你干了什么?!我让你烧掉!立刻烧掉!你为什么不执行命令?!你把它带回去了?!回答我!你把它带去哪里了?!”

裴烬沉默着。他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粗重喘息声,对方显然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恐惧之中。

“说话!裴烬!别给我装死!你知道后果!你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裴烬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平稳得像一块寒冰:“处理中。”

“处理?!”对面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了,“你处理个屁!那不是你能处理的‘东西’!烧掉!现在!立刻!马上!在‘烬舍’里烧掉!把灰都给我扬了!听到没有?!这是最后的命令!否则……”

“否则如何?”裴烬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挑衅的意味。他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威胁的动摇,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渊的幽暗。

电话那头猛地一滞!显然没料到裴烬会是这种反应。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更加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音都扭曲了:“否则…否则你就等着被清理!和那堆垃圾一起!裴烬,别以为你有点本事就能为所欲为!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碰了,就得死!”

“嘟——”

裴烬再次按下了挂断键。忙音响起,隔绝了那疯狂的咆哮。

清理?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冰冷、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来自“上面”的杀意。

他将手机扔回湿衣服堆里,目光重新投向解剖台上那具被剖开检查过的尸体。颈部狰狞的伤口,空洞的眼窝,紧闭的嘴唇…那个诡异的微笑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烧掉?

裴烬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厚重的金属焚化炉,炉门紧闭,旁边连接着粗大的排烟管道。这是“烬舍”处理无法解释或极度危险的“残留物”的最后手段。

他打开炉门,一股积蓄已久的热浪和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炉膛内壁是暗沉的金属色,残留着一些无法彻底清除的灰白色骨灰痕迹。

他走回解剖台,双手抓住担架的边缘,将尸体连同担架一起抬起,走向焚化炉。沉重的担架被推进炽热的炉膛。他关上沉重的炉门,拧紧门栓。

按下点火按钮。

嗡……

焚化炉内部发出沉闷的轰鸣,高温喷枪瞬间点燃,橘黄色的火焰猛烈地舔舐着炉膛内的金属担架和上面的尸体。隔着厚重的观察窗,可以看到火焰迅速吞噬了裹尸袋的黑色布料,布料在高温下卷曲、焦黑、化为飞灰。尸体暴露出来,皮肤在火焰中迅速炭化、开裂、剥落,脂肪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和刺鼻的焦糊味。肌肉组织收缩、碳化,骨骼在烈焰中变得通红,最终断裂、坍塌……

整个过程高效而冷酷。裴烬站在炉前,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黑的眼眸倒映着观察窗内跳跃的火焰,如同两口吞噬光线的深潭。火焰的光芒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却无法照亮那最底层的幽暗。

大约一个小时后,炉膛内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和袅袅上升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青烟。焚化炉发出工作完成的低沉嗡鸣。

裴烬关闭了炉子,等待炉温稍稍降低。然后,他戴上厚实的隔热手套,打开炉门下方的出灰口。

一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浓烈的焦糊和骨灰气息涌出。大量的灰白色、灰黑色的灰烬混杂着一些细小的、无法完全燃烧的骨骼碎片,被推了出来,落入下方一个特制的、厚重的金属集灰盒中。

灰烬还很烫,散发着高温。裴烬没有立刻去碰。他拿起一个长柄的金属刮铲,开始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拨弄、检查这些刚刚出炉的骨灰。

焚烧得很彻底。大部分有机物都化为了灰烬,只有一些大块的、钙化的骨骼碎片还保持着形态,但也变得脆弱易碎。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烬舍”里,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裴烬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刮铲的尖端在灰烬中细细地翻找、拨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集灰盒里的灰烬被他翻动了一遍又一遍。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防护服的领口。

就在他几乎要确认焚烧彻底、准备清理灰烬时——

刮铲的尖端,在拨开一小片特别厚实的灰白色骨灰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裴烬的动作瞬间停住。

他用刮铲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灰烬。一个东西显露出来。

它大概有成人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高温熔蚀过,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融合了多种物质的颜色:主体是烧灼后的暗沉金属灰,边缘却夹杂着如同琉璃般的、半透明的暗红色和深黑色脉络,内部似乎还包裹着一些无法分辨的、更加细碎的杂质。整体像是一块在极高温度下强行熔合了不同物质、又被瞬间冷却的怪异合金残骸。最关键的是,在这块不规则物体的核心位置,裴烬清晰地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针尖般大小的深灰色——正是他之前从尸体颈部取出的那种金属碎屑的颜色!

这东西在焚尸炉近千度的高温下,竟然没有完全熔化!它似乎经历了一次诡异的、不完全的融合过程,将尸体焚烧后的骨灰、血液中那种诡异的黑色物质、以及那枚核心的深灰色金属碎屑,强行“熔铸”在了一起!

裴烬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这块温度依旧很高的、奇异的熔融物残骸夹了起来。它沉甸甸的,远超同等体积的骨灰。触感坚硬、冰冷(尽管刚从高温炉中出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不安的质感。

他将其放在一个干净的金属托盘里。残骸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混杂的光泽,那点针尖大小的深灰色核心,如同一个冰冷的、沉睡的独眼,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裴烬凝视着这块从灰烬中诞生的“异物”,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解剖台上的尸体消失了,变成了灰烬。但灰烬里,却诞生了更诡异、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活人才是尸体”…

他拿起托盘,走向那个存放着各种“异物”标本的铁皮文件柜。打开抽屉,将装着那块奇异熔融残骸的托盘,放在了那个装着深灰色金属碎屑的玻璃瓶旁边。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关上抽屉,落锁。

裴烬走到“烬舍”唯一的、布满灰尘的狭小气窗前。窗外,依旧是倾盆的暴雨,黑暗无边无际,仿佛要将这座湿透的城市彻底吞噬。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留下纵横交错的、如同泪痕的水迹。

他站在那里,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和冷硬。手腕上包扎的纱布下,那五道乌黑的抓痕隐隐作痛,像是一种来自深渊的烙印。

这座城市…正在腐烂。他无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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