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被归墟意志强行凝固的死寂之中,一条粘腻的轨迹,如同蜗牛爬行后留下的、被无限放大的涎痕,在厚厚的灰烬层上艰难地向前延伸。
是那片深灰色的泥。
它已不再是废墟边缘那巴掌大小的一滩。持续的蠕动和吞噬,让它膨胀成了一个接近足球大小、不断分泌着粘稠透明液体的深灰色泥团。这粘液并非润滑剂,而是它移动的“足”与“口”。它依靠粘液粘附下方的灰烬层,依靠内部那点幽蓝光芒激发的、精妙到纳米尺度的微观引力场,强行吸附、撕裂、吞噬接触到的灰烬颗粒,将它们同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再依靠这种不断“啃噬”和“吞咽”带来的反作用力,极其极其缓慢地向前推进。
速度,依旧慢得令人绝望。在归墟意志宣告熵值归零达到27%的沉重压力下,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蠕动都像是在对抗整片空间的凝固意志。它爬过的地方,灰烬层被犁出一道浅浅的、边缘湿滑的沟壑,随即又被流淌的雨水冲刷、填平一部分,只留下一道颜色略深、质地更加粘腻的、不断向前延伸的痕迹。
目标明确:西港码头 - b7区 - 地下三层 - 废弃冷库 - 东北角承重柱 - 内嵌式通风管道入口 - 深度2.7米。
距离还很遥远。它蠕动着,爬过一辆侧翻的公交车残骸。冰冷的、锈蚀的铁皮触碰到粘稠的粘膜,灰泥内部幽蓝光芒微微一闪,微观引力场试图吸附金属。嗤啦……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响,粘稠的粘膜被粗糙的铁皮刮破,深灰色的本体暴露出来,沾染上暗红色的锈迹。它似乎“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幽蓝光芒闪烁频率微调,引力场放弃了对金属的无效吸附,转而专注于下方松软的灰烬。粘液重新分泌,覆盖伤口,包裹住那点暗红锈迹,继续沿着车体边缘向下蠕动。暗红的锈色,如同一点微小的污渍,渗入了深灰的泥团内部。
【熵值归零……进程……31%……】
冰冷的宣告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凝固的空间。灰泥内部那点幽蓝光芒应激般地剧烈闪烁了一下,蠕动的速度似乎被这沉重的压力强行压制得更慢了一分。它刚刚爬下公交车的底盘,落入下方更厚的灰烬泥沼中。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截然不同的、并非来自归墟意志的尖锐嗡鸣,带着强烈的空间扰动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固的雨幕,从西港码头的方向急速迫近!
灰泥的蠕动瞬间停滞!覆盖表层的粘稠粘膜剧烈波动起来!那点幽蓝光芒疯狂闪烁,如同遭遇了天敌的预警!
一道银灰色的、细长的影子,如同撕裂布帛的锐器,无声无息地穿透厚重的雨帘,悬停在灰泥前方不足十米的半空中!
是新的监察者!
它的形态与之前的纳米立方体聚合体截然不同!主体是一根长约三米、直径不足半米的、表面流淌着水银般光泽的金属圆柱体!圆柱体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不断游动重组的银色能量流构成!在圆柱体前端,没有明确的“头部”,只有三片狭长的、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高频幽蓝电弧的“刀锋”状结构,呈三角锥形排列,缓缓旋转着,散发出切割空间的锐利气息!圆柱体末端,延伸出六条更细的、如同金属触须般的能量尾流,在空气中高频震颤,稳定着它的悬浮姿态,并不断向周围空间辐射出密集的、无形的扫描波纹!
它没有眼睛,没有表情。但那三片缓缓旋转的幽蓝刀锋,冰冷地“锁定”了下方灰烬层中那团深灰色的、覆盖粘液的泥状物!
【检测……异常残留……】
【目标识别……灰烬聚合体……低熵惰性……能量特征……0.0007%……匹配度……裴烬……】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直接震荡空间,毫无情感波动。
【威胁评估……可忽略……清除指令……待确认……】
新的监察者——或者说,“清道夫”——悬浮着,三片幽蓝刀锋旋转的速度微微加快,高频扫描波纹如同实质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穿透灰泥。扫描波纹掠过灰泥内部那点幽蓝光芒时,光芒的闪烁瞬间变得极其微弱、内敛,如同进入了最深的冬眠。扫描波纹掠过那点渗入的暗红锈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但锈迹本身没有任何能量反应,很快被归类为“环境污染物”。
灰泥在扫描波纹的穿透下,如同死物般沉寂。粘稠的粘膜停止了波动,深灰色的本体在雨水中一动不动,只有内部那点幽蓝光芒在扫描的间隙,以最微弱、最隐蔽的频率持续着坐标烙印的共振。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冰冷的雨滴砸在银灰色圆柱体和深灰色泥团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最终判定……惰性尘埃……无自主意识……无能量威胁……】
【清除指令……取消……】
【清理……继续……】
冰冷的电子音落下。悬停在空中的银灰色圆柱体,三片幽蓝刀锋旋转速度放缓。它似乎对这片灰烬中的“垃圾”失去了兴趣。圆柱体末端的六条能量尾流猛地一振!
嗡——!!!
空间发出一声被撕裂般的锐鸣!
银灰色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无视了雨幕的阻隔,无视了凝固空间的粘稠感,以一种远超物理法则的恐怖速度,朝着与灰泥前进方向垂直的、城市深处某个正在发生微弱熵增扰动的区域激射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尽头,只在原地留下被瞬间排开的雨滴形成的短暂真空通道和空气中残留的、高频震荡的嗡鸣余音。
灰泥依旧沉寂在灰烬泥沼中,一动不动。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
覆盖表层的粘稠粘膜才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蠕动了一下。
内部那点幽蓝光芒,如同从最深噩梦中惊醒的心脏,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闪烁频率。
它似乎“感知”到了那绝对的、毁灭性的速度压迫感。那银灰色的、刀锋般的形态,如同死亡的具象化,烙印在它沉寂的核心深处。
蠕动,再次开始。
但这一次,速度似乎……更慢了。每一次吸附吞噬灰烬颗粒的动作都更加谨慎、更加隐蔽。覆盖表层的粘液分泌得更多、更粘稠,试图将自身的气息和能量波动彻底掩盖在灰烬与雨水之下。深灰色的泥团在移动中,似乎有意无意地,更紧地包裹住了内部那点微不足道的暗红锈迹。
它沿着街道,向着西港码头的方向,继续着它粘稠、缓慢、如同在死神眼皮底下偷窃时间的归途。
雨,依旧冰冷。
归墟的意志,依旧沉重。
熵值归零的进程,在冰冷的宣告声中,跳到了33%。
新的“清道夫”如同悬顶之剑。
而灰泥,只是沉默地、粘稠地、向着坐标深处那最后的碎片,一点一点地……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