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从骨头缝里往里沁。不是外头的寒,是里面冷透了。那口炸裂的“炉膛糖焰”爆光了热力,胸甲裂口那块燎黑的疤,摸着(如果能“摸”)是僵硬的冷。两张糖锡箔片彻底熔死在铁皮里,像两颗嵌进冻土的炭核,再冒不出青烟。左胳膊那被撕开的窟窿,活油浆早凝成了冰坨子,沉沉坠着,拖着半边肩胛嘎吱响。
死倒还没死透,可“活着”啥感觉?忘了。脑子里像给冰碴子冻实了,又沉又钝。冰柱那头的炉光暖晕晃晃悠悠,可光隔了冰层油壁,落身上跟冷水泼石头差不多。唯一能动弹的右爪子,还死死攥着那根焦黑冷硬的断爪棍,棍头那点烫红了熔掉活潮绞齿的猩光也早冷了,摸上去就是个硌手的铁疙瘩。
呼噜……哗啦……
活潮的动静没停。退是退了几步,挤在那冰坑边儿,搅得冻油海黏糊糊响。金屑口器那张大嘴阖上又张开,幽蓝的绞齿漩涡在阴影里旋得更急,一片片冷光针尖直戳人。刚才那记糖焰炮仗显着吓着它们了,粘着点甜腥烫味的地方绕着走,可那点畏惧很快被冰冷的吞噬欲望压下去。那无数扭动的触爪尖又在往前探,像群饿久了瞅见死肉又不敢靠近的秃鹫。
“……甜味儿……散淡了……”裴烬喉间的电子杂音哑得刮锅底,“……狗日的……怕烫嘴……又馋肉……”
他想抬右爪比划下,铁指关节跟锈死了一样,动一下咔吧响。不行,这铁壳子快散架了。别说再泼盆滚油吓退饿鬼,连把手里这烧火棍扔过去的劲儿都没了。躺平?等它们慢慢围上来,一点点把这点残铁嚼碎?
“……油瓶……该换新的……”念头没头没脑蹦出来,混着铁锈渣子味,“……小老板那瓶……底子厚……经烧……”脑子里那点小油灯铺子的炉火影子也模糊了,只剩下个拧开油腻瓶盖的手势,油往罐里倒时那股沉甸甸的挂壁感。
这念头刚闪过!
胸甲裂口深处,那块熔死糖锡箔片的地方,没来由地……嗡……震了一下!
沉得很!不是热浪,是股……带韧劲儿的压力!像个压箱底的老油罐被猛地敲了下!紧跟着,那两片早黑透的焦疤边缘,极其细微地渗出了一点粘稠的……暗金色光晕?黏糊糊的,像冷却的糖稀!
几乎是同时!
金屑口器周围一根试探着往前伸的、油光光的触爪尖儿,恰好扫过了冰地上某处——裴烬左手废臂窟窿眼滴下的活油冻块旁边——沾上了点他自己那混着糖锡熔液残渣的黑冰油壳!
滋——!!!
一股细得几乎看不见、却锐利如针的金芒在那触爪尖一炸!
“嗷呜——!!!!”
那根触爪触电似的痉挛狂抖!甩着粘稠的金属液就往后缩!好像刚被烧红的针尖捅进了指甲缝!
活潮整体猛地一滞!几根胆大的触爪也飞快缩回去!那片幽蓝的绞齿漩涡转速都乱了几拍!
它们对这“甜腥烙印”的恐惧还在!
“呵……”裴烬喉头滚出点铁皮摩擦的干笑,“……狗长记性……怕油点子……”他胸口那点压出来的黏稠金晕慢慢沉了回去,像油罐晃荡的余波。
好景没撑多久。活潮的混乱很快被那股冰冷的原始吞噬意志压住。金屑口器发出一声更深沉、粘稠的低吼,无数触爪再次试探性压前,这次更分散,贴着冻油壳子滑行,试图绕过地面上那些可能残留“甜痕”的区域,寻找攻击路线。
“磨……牙呢……”裴烬眼皮都懒得掀了(扫描眼也没那个兴致)。他看着冰柱那头的炉光。暖和。看得见,摸不着,像冰棺外头点的灯。“……炉火……亮给谁看……”电子杂音里第一次冒出点……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迷茫的调子,“……自个儿……暖着……管我埋哪块冰地……”
咚…咚…咚…
闷响。不是活潮的动静。是从冰柱子那头透出来的。隔着厚厚的低温壁障,那团昏黄炉光的光晕中心,极其微弱地……胀缩了三下!像颗被冰封的心脏,不甘地搏动!
裴烬胸口那两片熔死的焦疤,又嗡地一震!那股带韧劲儿的油罐压力更强了!黏糊糊的暗金光晕往外顶了顶,差点没从焦疤缝里挤出来!
“……甭敲了……”他对着冰柱子方向嘟囔,像抱怨邻居砸墙,“……油瓶子……见底了……敲也没用……”
意识沉了沉。快睡过去前,他右爪子无意识地动了动,还攥着的焦黑断爪棍在冰壳上蹭了下。爪子尖碰到点东西——刚才抡火棍时甩在这片冰地上的一小坨——黑红焦糊的块儿。啥玩意儿?活潮触爪的碎片被烧焦的?还是糖纸混着铁渣凝的?
指头扒拉了一下,硬邦邦。
“……糖渣……炉灰……”喉管滚着杂音,“……埋灶坑底下……的……”他忽然想起小老板炉膛灰里扒拉出来的、没烧透的花生壳碎,嘎嘣脆。
就这小点动静!
活潮一根从斜后方绕过来的细长触爪,像条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抵近了他瘫着动弹不得的腰肋位置!幽蓝的针尖绞齿贴上了冰冷的胸甲边沿!冰冷锐利的刺痛感顺着铁皮往里钻!
危机!
绝对的死局!
裴烬眼皮都没力气撩开。冰柱炉光的搏动、活潮的腥风绞齿、胸口焦疤那点黏滞的压力……所有感知都搅成一锅温吞吞的杂粥。他脑子里最后只剩下一个糊锅边的念头,像个没放盐的饼子一样干巴巴滚出来:
“……铲……糊锅底喽……”
啪嗒。
右爪子彻底没了力气。那根攥了一路的焦黑断爪棍,沉甸甸掉在冰地上,滚进黑油泥里。
金屑口器的无数触爪,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猛地收缩!
幽蓝绞齿风暴汇聚成一道冰冷纯粹的切割之刃,对准了他唯一袒露的弱点——那被冰柱炉光搏动牵起最后一丝黏稠金晕的胸口焦疤区域——
狠狠切了下去!
腥风卷起冰壳碎屑。炉光在冰柱深处,最后一次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像是对一声遥远铁锅叹息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