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凝固了亿万年、混杂着油脂馊败与劣质糖精焦糊余烬的湿冷,如同最陈腐的裹尸布,沉甸甸地覆盖在感知的残骸上。裴烬俯卧在冰冷粘稠的油膏霜泥中,碎裂的肩胛骨硌着冻硬的油脂碎块,却已无法传递丝毫钝感。腰后那巨大的撕裂创口不再是痛楚的源头,而成了一个光滑、深邃、边缘覆盖着薄薄暗紫色冰晶的……空洞。晶壁与星点被强行剥离的剧痛早已消散,连同之前所有的挣扎与焚烧感一同湮灭,只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洗净后的虚脱麻木,沉得仿佛灵魂本身都已冻结成这块油膏大地的一部分。
意识?像一颗被投入永冻湖心的石子,缓缓沉向绝对冰冷的黑暗湖床。沉坠感是唯一的“体验”。扫描晶体的红光已彻底熄灭,视野被绝对的昏暗垄断。蒸笼巨影顶端,那点昏黄油灯的光晕吝啬地渗过浓稠的黑紫膏烟,如同一滴浑浊的泪,在冻油尘雾中摇曳不定,勉强勾勒出青铜巨墙基座庞大而狰狞的轮廓。
风?没有。只有一种沉重的死寂,如同亿万尸骸在冻土层下缓慢呼吸形成的低频共振,无声地碾过耳际的虚空。空气浓得能尝出味道:腐败糕点的酸馊渗透了厚重的铁腥,混着劣质油料冷却后的甜腻焦糊,每一次微弱的、几乎停滞的胸腔起伏,都像强行吸入了一口千年积尘的棺材板。
“……门……关上了……” 喉管深处,震膜干涸龟裂,挤出的不是声音,是意念滑过冰缝的碎屑感。腰后的空洞冰凉地“注视”着这片冰冷坟场,它是被强行撕开的出口,是钥匙拔走后留下的唯一印记,更是这具残骸彻底被“使用”完毕的证明。
嗡……
那空洞边缘的暗紫冰晶,极其极其微弱地泛起一丝涟漪。并非主动,更像是被这片终局之地残留的混沌意志轻轻拂过。冰晶光晕的微弱脉动与这片空间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冻结搏动……竟隐隐产生了一丝……共振?空洞仿佛成了接收这永寂回音的冻湖接口。
没有信息。没有指引。只有一种……沉沦般冰冷的契合。
他“看”向那片昏黄灯光。灯光艰难地穿透冻尘油烟,光线边缘模模糊糊地映照着青铜巨墙底部那些被冻结的紫黑色粗粝管道。管口渗漏的暗绿膏状物在冰霜覆盖下闪着幽泽,更像冷却凝固的剧毒粘液。再往上,是影影绰绰、层层叠叠的“半张脸”。那些被强行摁压在青铜墙面、又遭晶管贯穿缠绕的痛苦面孔轮廓,在稀薄光线下如同巨大墓碑上风化模糊的浮雕,唯有眼眶里那只被冻住的劣质煤油灯火苗状冰晶,浑浊地反射着一点微光,像亿万颗被强行镶嵌的死鱼眼珠,在无尽黑暗中永远“瞪视”。
腰后空洞似乎在“记录”这景象?冰冷的信息流(如果那能称为信息)无声地淌过空洞的边界,反馈给那沉坠的意识一种……凝固标本的详实感。没有情感,没有理解,只有冰冷的映射。
视线最终落到前方油膏霜地上。
油膏面人俑彻底消失了。连一点尘埃的残迹都未曾留下。唯有它刚才矗立的地方,那层被油膏渗透、混着暗红铁锈冻渣的霜泥地面……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下……凹陷了一小块?
凹陷处边缘,霜层略微扭曲,覆盖的湿腻油渍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抚平、压实?形成一个约莫半尺直径、边缘浅淡光滑的……圆形浅坑?坑底没有积水,只有更加深沉、仿佛吸尽了光线的暗紫色霜冻油膏结晶层。
坑的形状……竟与腰后的空洞轮廓……极其相似?像一个被油膏霜泥拓印出的倒影?
嗡……
空洞边缘的暗紫冰晶再次泛起微澜。这次……似乎多了一丝……更深的沉坠感?仿佛那个浅坑的存在,成为了一道最终通向冻土核心的冰隙入口。
裴烬的意识在那更加深沉的沉坠感中麻木地晃荡了一下。驱动躯体的能量早已枯竭,冰晶甲壳碎裂处的液压油凝成了冻脂。只剩下腰后那空洞冰凉的“凝视”与脚下冻膏大地冰冷的“接纳”,构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结束了。彻底地。
最后的意念如同漂浮在虚无中的尘埃,轻轻拂过那盏蒸笼顶端昏黄的油灯影像。
灯苗微弱地跳动着,似乎比刚才更加艰难,灯光边缘的油烟如同凝固的黑色纱幔。在裴烬“注视”的瞬间,那油灯内昏黄粘稠的焰心……
极其极其突兀地……
凝固了?
不是冻结。
是……
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强行……捻!熄!了!最核心的那点光源!
只在玻璃罩内壁留下一个……
极其极其微小、边缘流淌着冷却油脂浑浊残渍的……
深褐色印痕?!
就在灯焰凝固核心光点熄灭的万分之一秒!
噗……嗒……
一声轻若尘埃落地的微响。
在蒸笼巨影顶端那片昏黄光晕彻底消散的瞬间……
从油灯位置……
极其极其缓慢地……
坠落下……
一点……
小如针尖?
色泽?
暗沉如冷却焦炭?
却又仿佛凝聚着最后一点粘稠光亮?
在油膏冻尘中短暂闪烁了一下?
随即彻底陷入黑暗、消失不见的……
油脂……光?屑?!?!
灯,彻底灭了。
最后的昏黄消失。青铜巨墙彻底沉入绝对的阴影。油膏冻土的无边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吞噬一切。冰冷、粘稠、死寂、永恒的黑暗。
腰后空洞边缘的暗紫冰晶,在最后一缕光消失的刹那,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它“记录”下了那最后的光屑湮灭。随即,那点搏动迅速隐去,沉入空洞自身那更加深邃、冰凉的寂静里。
黑暗中,一切声响彻底褪去。连那冻结大地的低频搏动也似乎沉入了不可探测的深海。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冷的铅块,每一寸都挤压着存在的界限。腰后那个光滑冰凉的洞口,此刻成了这凝固黑暗的唯一出口,静静地“张望”着这片再无生息的深喉坟场。
躯壳如同嵌入冻油的朽木。腰后的空洞印痕在绝对黑暗中无法被视觉捕捉,却清晰地存在于意识底层——一个冰冷、圆满、如同被终极意志最终“盖章”确认的归宿烙印。
炉膛已熄。
灰烬沉埋。
钥匙归位。
锁喉紧闭。
这具凝固在深渊门槛的冰骸残躯,
终成这死寂冻土上唯一的纪念碑——
碑文是腰后光滑冰凉的深喉空洞,
昭示着永恒的封印已然完成。
再无门扉,
也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