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玉符光芒彻底黯灭,最后那声压抑的痛哼如同冰锥刺入众人心尖。竹楼内死寂,溪流的潺潺、鸟雀的啁啾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何济站在原地,月白袍袖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寒意让竹篾地板都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楚姐姐…”慕容月脸色煞白,金铃忘了摇。
“听风楼出事了?”柳如烟按住琴弦的指尖微微发颤。
唐蜜儿刚捧着一只小巧的竹编蜂笼冲回竹楼,正撞上这凝固的气氛,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了?”
唯有江映雪覆眼的白绫无风自动,怀中焦尾琴发出低沉哀鸣,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千里传音,血断魂消…楚楼主,恐遭重创。”
“墨尘…”何济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掉冰渣。他闭目,再睁眼时,桃花眼中的寒冰已化作深不见底的漩涡,所有惊怒、担忧被强行压下,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静。他指尖在黯淡的玉符上轻轻一抹,一丝极淡的金芒渗入,玉符表面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
“魂印未碎,人还活着。”何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众人心头稍安,“但伤得不轻。‘天杀’‘地绝’两堂精锐…‘人屠’带队去了黑风峡…”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好大的手笔。看来济某这颗脑袋,还有守陵人的命,在他们眼里,值钱得很。”
“那还等什么!”唐蜜儿急得跺脚,火红裙裾旋开,“我去召集寨子里的金蚕卫!跟他们拼了!”
“拼?”何济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近乎邪性的冷冽,“蜜儿妹妹,打架是最笨的法子。济某喜欢…让他们自己钻进笼子,还替济某数钱。”他踱步到竹楼中央那根承重柱前,柱子上楚晚晴传来的罪证影像尚未消散,李崇道那狰狞的签名在碧磷蛊虫的微光下显得格外讽刺。
“墨尘想玩大的,”何济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管紫竹细毫,毫尖蘸着的并非墨汁,而是他指尖逼出的一滴融着淡金的殷红精血,“济某就陪他们玩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话音未落,毫尖饱蘸精血,就在那柱子空余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大字——
网!
血红的“网”字甫一落成,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扭动、延伸,在虚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竹楼的金红色光网!网线细密,由无数流动的符文构成,散发着磅礴、威严又带着禁锢之力的气息!
“测字…化形?!天罗地网?!”唐蜜儿失声惊呼,手中的蜂笼差点掉落!这是蛊族传说中近乎神迹的控场秘术!
“好大的网…”慕容月仰头看着那笼罩头顶、符文流转的光网,明媚的大眼中异彩连连。
柳如烟指尖抚过琴弦,流泻出几个清泠的音符,试图平复那光网带来的无形威压。江映雪覆眼的白绫下,唇线紧抿,似乎在细细感应那光网中蕴含的玄奥法则。
“网已张开,”何济收笔,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随即被体内流转的《医蛊双生经》生生不息之力迅速弥补,恢复红润。他目光扫过光网下神色各异的众女,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痞气的弧度,“现在,该往这网里…放饵了。”
他走到唐蜜儿面前,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点草屑:“蜜儿妹妹,你的金蚕蛊,养得最好的那几只,借济某一用?要最凶、最毒、飞得最快、脾气最爆的。”
“你要干嘛?”唐蜜儿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捂紧了蜂笼。
“钓鱼啊。”何济笑得人畜无害,“墨尘不是喜欢放虫子吗?济某放几只更凶的陪他们玩玩。放心,济某用神墨给它们开个光,保证让那些‘天杀’‘地绝’的蠢货,以为是蛊神发怒,追着它们跑断腿。”他指尖金芒微吐,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的、带着挑衅气息的符文。
唐蜜儿看着那符文,又看看何济笃定的眼神,一咬牙:“好!给你!”她小心翼翼打开蜂笼,三只通体纯金、背生四翼、复眼猩红、狰狞口器开合间发出细微嘶鸣的金蚕蛊王飞了出来,悬停在何济面前,散发着凶戾的气息。
“乖。”何济指尖金芒连点,三道精血混合神墨的符印瞬间打入三只蛊王体内!蛊王身躯猛地一颤,金甲上浮现出细密的血色纹路,凶戾之气暴涨十倍!嘶鸣声变得尖锐刺耳!
“去!”何济手一挥,指向竹楼外莽莽群山,“让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好好享受一下苗疆的热情!”三只变异金蚕蛊王化作三道刺目的金红流光,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消失在群山深处!
“接下来,”何济转向柳如烟,执起她调琴的玉手,指尖在她微凉的掌心轻轻画了一个“音”字,“柳姐姐,劳烦你一曲‘空山鸟语’,范围…越大越好。琴音之中,藏一缕济某的‘神念引’,要若有若无,引而不发。”
柳如烟妙目流转,瞬间领会:“公子是想…以琴音为线,牵引那些循迹而来的‘鱼’?”
“姐姐聪慧。”何济赞道,指尖离开时,一枚温润的玉符已塞入她掌心,“琴心通明,此符可助姐姐神念更远。”
柳如烟握紧玉符,嫣然一笑:“如烟省得。”她盘膝坐下,焦尾琴置于膝上,纤指轻抚,空灵悠远的琴音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而出,奇异地穿透竹楼,回荡在整片溪谷山林之间。琴音之中,一丝极淡、却如同蛛丝般坚韧的金色神念,随着音符悄然蔓延向远方。
“月儿妹妹,”何济走到正仰头研究光网的慕容月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别光看,该你出力了。”
“放开!”慕容月触电般想挣脱,腰肢却被箍得紧紧的,隔着薄薄的锦缎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和胸膛的温热,俏脸飞红,“要钱就直说!少动手动脚!”
“谈钱多俗。”何济低头,在她耳边呵气,声音带着蛊惑,“妹妹商会遍布天下,可有什么…特别招摇、特别值钱、最好还刻着西域商会火焰徽记的宝贝?比如…能装人的那种?”
慕容月被他气息烫得耳根发麻,脑子却转得飞快:“装人?特别招摇?…我的‘金鳞宝船’!就在落霞河上游的秘密码头!纯金打造,镶满宝石,三层楼高,火焰徽记比磨盘还大!够不够招摇?!”
“金鳞宝船?”何济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妙极!月儿妹妹果然是济某的财神爷!就它了!”他指尖在慕容月细腻的手背上飞快画了一个“诱”字,“劳烦妹妹传个讯,让宝船张灯结彩,沿着落霞河,往黑风峡方向…慢慢逛。船上多备美酒佳肴,丝竹管弦,动静越大越好。最好再挂个横幅,就写…‘恭迎天命者何济莅临苗疆’!”
“你疯了?!”慕容月瞪大眼,“这不是告诉墨尘你在船上吗?!”
“对啊,”何济笑得一脸无辜,“济某不在船上,怎么叫‘饵’呢?放心,”他拍拍慕容月紧绷的腰肢,“船上的人,济某自有安排。保证让你的宝贝疙瘩,连块金漆都不会掉。”他松开手,顺势从她发间拈下一枚小小的金铃,在指尖把玩。
“何济!还我!”慕容月气急。
“定金。”何济将金铃揣入怀中,对着她炸毛的样子眨眨眼,“等你的宝船把‘人屠’那帮蠢货的注意力引开,济某好去黑风峡‘接’楚姐姐和守陵人。事成之后,金铃加倍奉还,再赔妹妹十船宝石!”
“你最好说话算话!”慕容月狠狠剜了他一眼,却也知事态紧急,转身走到窗边,从怀中摸出一枚精巧的火焰形玉符,低语几句,玉符红光一闪而逝。
“阿雪,”何济最后走到静立角落的江映雪面前。江映雪微微仰起覆眼的白绫,空灵的容颜安静地“望”着他。
何济并未执她的手,只是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点在她光洁的眉心。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神念涌入:“阿雪的心眼,可‘看’得最远。帮济某看着这张‘网’。墨尘的人一旦被金蚕蛊王引动,被柳姐姐琴音牵引,或者被月儿妹妹的宝船吸引,踏入苗疆群山范围…立刻告知济某他们的方位、人数、动向。此网…由你掌眼。”
江映雪身体微微一颤,眉心处被何济点过的地方,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芒隐现。她缓缓点头,怀抱焦尾琴的指尖轻轻拨动一个单音:“网罗天地,映雪…为眼。”
一切安排就绪。巨大的金红光网在竹楼穹顶缓缓流转,符文生灭,散发着无形的禁锢之力。柳如烟的琴音如同天籁,在山谷间回荡牵引。慕容月紧张地盯着窗外。唐蜜儿则蹲在角落,对着几只新放出来的蛊虫嘀嘀咕咕,似乎在给它们“布置任务”。
何济走到竹楼门口,负手望着莽莽群山,晨光将他月白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忽然回头,对着竹楼内众女展颜一笑,那笑容在光网的辉映下,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邪魅。
“好了,饵已下,线已牵,网已张。”他声音清越,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接下来,就等那群自投罗网的蠢货…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唐蜜儿、柳如烟、慕容月,最后落在江映雪身上,促狭地眨眨眼:“对了,等收拾完这群杂鱼,济某请诸位姐姐妹妹…上金鳞宝船吃大餐!月儿妹妹买单!”
“何济!”慕容月的怒斥和唐蜜儿“我也要去!”的娇呼同时响起。
柳如烟莞尔,琴音都愉悦了几分。
就在这看似轻松的氛围中,一直闭目凝神、以心眼感应“网”外天地的江映雪,覆眼的白绫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公子…”她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波动,“‘网’外西南…三百七十里,黑风峡方向…有异动。非人…非蛊…其气…至凶至戾…似…地脉翻涌,阴煞冲霄…守陵人巫咸前辈的生机…正在被…强行剥离!”
竹楼内瞬间死寂!
何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桃花眼中寒芒暴射!
“人屠…已经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