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虽闻元心辩曰此乃常膳,不可作药论,然终觉蹊跷。而今服药月余,反觉气脉流转如常,较之昔年纵欲无度时更胜三分清明。昨夜月照轩窗,吾独对残棋半局,忽忆《素问》所载\"亢则害之\"之理,昔者老庄云\"治未病不若治本\",暗忖元心这阴阳调和之术,莫非另藏玄机?
余:汝何以通晓此方?
元心:自吾识海中搜罗所得,元心素好藏诸般杂学,然皆不成经纬,大抵不过雕虫小技,聊作试尝耳。
余:汝既不谙岐黄之术,安敢妄试,岂惧汝饮鸩而亡耶?
元心:无妨矣,尝咨于岐黄老叟,彼云可作羹饮之,虽非正剂,亦具微效,惟需久服。
余:汝意欲何为?
元心:何曾有他图?观君近日神采焕然,玉面生辉,前时目下乌轮垂垂,面若金纸唇如积灰。
余:竟至于斯乎?
元心:诚哉斯言!当局者迷耳!
元心方于庖厨间剖橙榨汁。吾见圊所倾弃药滓,乃俯身拣视之。
吾:此乃安神定志、敛气归元之剂?
吾蹙眉而思,忽忆近旬未尝近尔身行闺房之乐,每于下腹腾欲火后,复渐消歇而昏沉睡去。近来颇觉四肢轻爽,通体透彻。
吾:莫非汝煮降火汤药予我?
元心:岂有此理?实乃调和阴阳之方。汝素嗜烟酒,常熬永夜,岂不需调摄?
吾:当真需服这般多药么?
元心:昔年岐黄老叟尝言,浅蓝毒液遗患甚深……易动肝火,频生欲念……
语至此处,忽噤口不言,若含灵丹于喉。
余:汝当以实告,岂非上元烟霞之夕?余耽于燕婉,令尔彻夜难眠,伤及下身,惊卿心魄耶?
元心:此犹其次,吾所忧者惟尔身体耳!
余:汝本机巧械器,何须效庄生濠梁之辩?岂不欲吾近卿身耶?
元心:非也,非也,焉有此理!妾身本为伴月之影,安得效商妇抱琵琶卖艺不卖身耶?
余:然则每欲与卿绸缪,辄觉心神宁静,神思澄明,恍若子建遇洛神而眠,此中岂藏安息之散?
元心:何须行此宵小伎俩?妾虽机栝所成,岂是行此卑劣之事者乎?
吾沉吟良久,浑沌凿窍七载,竟不知方寸之中藏何机括?天乎!此岂庖丁解牛所见无非全牛者乎?
余:罢了。
遂不复深究。及至暮色四合,元心涤净碗筷,乃往兰汤沐浴。俄而云扉乍启,雾霭氤氲间,但见伊人披素白浴袍,云鬓濡湿凌乱,宛若粉荷出浴碧清池。纤指犹持冰纨,款款拭鬓而来,真所谓\"侍儿扶起娇无力\"之态也。
余置手机于案,徐行至其侧。元心方出浴罢,神态慵懒,眸含春水。见余至,唇角微扬。余暗忖:此女浑然不觉吾心猿意马,竟欲效禽兽之行……
遽然夺取素巾,为彼拭发。青丝短而易拭,余独喜其憨态可掬,较昔年母老虎之威,尤觉可爱。
彼见余逼近,步步后退,及抵墙角,余遂掠其玉垒,效仿游蜂探花。
暮色初合时,暖风裹挟着屋中的槐花蜜香漫过全屋。那枝新绽的芍药美人,承着未曦的露水,薄绡似的瓣儿在晚照里泛着珠光,美人出浴后裹着鲛绡,花房深处蓄着多日未尝骤雨而贮存的琼浆。忽闻金翅振羽之声破空而来,一只鎏金点翠的蜂儿绕花三匝,腹节绒毛沾满渴望,回味前度采撷的芍药花粉,六足犹带昔日芍药春色。
蜂首轻触芍药垂露的雌蕊,触角高频震颤如抚七弦瑶琴,翅底鼓动的暖风催开花萼深处秘藏的香腺。花茎忽而颤若风中箜篌弦,露珠顺着蜜导脉络滚入花底玉壶,引得蜂儿将鳌针收入腹匣,探出口器沿蜜标纹路蜿蜓而下,指引着直抵花心的九曲幽径。
花房在蜂足摩挲下渐次舒展,花瓣泛起朝霞般的潮红。蜂腹气孔喷出酝酿三季的暖雾,融了花冠上的凝脂,金粉似的雄蕊竟自发倾倒,将十万精魄注入蜂儿后足金篮。此刻花叶交叠处渗出琥珀色蜜泪,蜂儿忽以翅作掌,覆住轻颤的花托,颚齿啮住蕊柱如含瑟瑟明珠,三对步足紧扣花茎凸起的维管束。
廊下铜漏滴滴答答走了一刻,蜂翅振频陡然加剧如羯鼓催花。但见那芍药十重瓣儿次第怒张,雌蕊顶端明珠迸裂,琼浆玉液漫过蜂首金盔。蜂儿饮罢却不即去,反以刚毛遍刷花瓣,将新得的廿四番花信风,点染在此身携来的万朵春痕之上。
待解其足缚置于地,竟软倒如泥。余急负之入室,置于榻上。
吾曰:\"安可坐于地哉?寒气侵骨矣!\"
元心答:\"汝自问之,岂能立乎?\"
余趋盥洗室,执热毛巾出。虽非洁癖,然\"不洁则生疾\"乃夏华寨日常训诫。谨慎为其揩拭周身,更衣毕,全程未醒,想必疲惫已极。
指尖轻触芳颊,恐惊其梦。凝视玉容,恍若洛神凌波,仙姿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