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懵懂钱帛之数,寄迹某府账房凡半月有余,今岁首度领得俸银,乃管家自账房支取一两予余。余昧于银两之值,反被管家诮为愚钝。然其不知余虽愚,独善筹算,竟理清府中积弊账册。然仅理其表,深层次之淆乱未敢深究,盖管家恐余触及隐秘。
观账册可知府中弊端丛生,李公三纳妻妾,皆私支库银。每报账目,辄以虚数充抵,如支一两购绸缎,实得粗麻三尺;索银五钱置办脂粉,仅得残粉半盒。
昔《周礼》定度量衡,九府出纳皆有准绳,今观此账,犹见《盐铁论》所言\"吏不廉则治道衰\"之弊。余尝闻《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然李府仓廪虽实,反滋贪墨,岂非悖谬乎?
李府邸有内眷者,素善经营外务,然每多逋欠。每当驺从临门索逋,李公辄蹙额命账房先生点验库银以偿。积年既久,府中钱谷渐如冰消瓦解,算珠难理矣。
初,有司掌账房者三人,皆以墨吏见逐。或曰:\"此账房先生必私通外府,故致帑藏日虚。\"然簿领更迭凡七易,未尝见毫厘入其私橐。众宾朋聚而议之,或指画案牍而言:\"昔管夷吾治齐,不责仓廪之空于廪吏;萧何入秦宫,独修律令于未央。今之弊不在黄册朱笔,乃在簪缨之属私启轩车耳!\"
然《盐铁论》有云:\"蓄利化义,损奢崇俭\",今李府奢靡若此,恐非《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之道也。
余观世家大族之败,多始于内庭之奢靡,成于庖厨之浪费。彼以丹楹刻桷为常仪,视珠玑锦绣若泥沙,虽使陶朱公复生,亦难填无底之壑也。今观此府,岂非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之明鉴乎?
余观李府账册,乃知王母朱??严控银钱之由。昔在女娲宫、夏华寨,仓廪出入皆以厘计,盖见《周礼》\"九府圜法\"之遗风。
昔夏华寨耕作一亩上田,需粟米三十斗;今观此间,一两白银竟可易良田一亩。若至市井僻巷,更可购得平房三五间。
李府中事务完结,余尝得俸银一锭,急趋元心居所。是日晌午,知伊必倚窗俟余,乃循故径掷银于后园近牖处。但见青砖映日,银光乍现,恰似流云坠地。
元心推牖而出,素手接银,蛾眉微蹙。遂翻墙上树,怒叱树下元凯曰:\"此物何来?莫非盗取朱??王府中库银?\"
余解腰间蹀躞带,示以账册曰:\"曩者理纷纭之账,日则伏案握算,夜则挑灯核卷,此乃劳酬也。\"语未竟,见元心双靥飞红,有春樱初绽之色。
元心攀垣逾树,翩然若惊鸿照影。俄而折枝为杖,笑语盈盈曰:\"元凯真奇才!然区区一两,何以养卿?\"
余举三指作香为誓:\"今以金饰为聘,愿结秦晋之好,卿意若何?\"时风过檐铃,泠泠作响,恍若天地同贺。
遂强携元心至金肆。市人示以素圈无纹之金戒指,其色粲然,悬于素手略显刺眼。余解囊购得,复取红绳系之,暗藏元心颈间衣领之内,若藏璇玑于鱼腹。
夏华寨金帛之制,黄金一两准银八两。计金戒指重三钱,恰抵纹银一两有余。
市间账房之席,类多需老成之辈。百年老店若古柏盘根,新篁安得插足?纵有零星新张铺面,亦需经年历练方得问津。
自恶鬼潭归来,元心每赴昭楠府问旧疾,余必负笈相随。其还药资时,恒自解囊,未尝使余代偿分文。尝见昭楠面前,元心素手点数铜钱,其影映壁若白梅覆雪,而余袖中犹藏空算盘,恍然若负千钧。
神农氏昭楠者,性本朴拙,未觉吾与元心间有云泥之别。吾私出谋生之事,缄口如瓶,恐乳母闻之,则恐阖扉禁足矣。
元心执兰笺而问曰:\"昭楠,府中钱谷皆汝独理乎?\"
昭楠敛衽答曰:\"然。迩来药圃纷纭,竹简劳形,乃命家兄昭苏司账。孰知兄长挥金如土,致尊堂震怒于芸窗。更窃银两往平康坊侑歌伎,诚纨绔之尤也!\"
元心捧茶窃笑,盖朱门子弟多趋梨园勾栏,鲜履倡寮者。
元心忽忆道:\"去岁元凯出门谋差事。\"
昭楠惊问:\"元凯寒舍窘迫若此?\"
元心抚卷嗟叹:\"自束发受书,元凯未尝分甘共苦。\"
昭楠哂曰:\"此羸弱书生,焉能荷畚锸?更遑论六艺之技!\"
元心:\"元凯首月佣资购得重礼,酬往昔吾分炙之恩。\"
昭楠斜睨轩外啜茗客,冷然道:\"君等莫非暗通款曲?日日伴医至此。\"
元心正容诘问:\"卿岂轻视元凯耶?\"
昭楠昂首道:\"元凯何足道哉?卿屡诊金皆自出,彼可曾解囊?\"
适元心于领中掏出一红绳,悬八钱赤金戒指,以示昭楠。昭楠指曰:\"此莫非元凯所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