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困却又不困，床板咯咯响着。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是梦，她知道是梦。
这地点不对。
眼前这里分明是她在桃花坞的院落，可她眼下应当在飞舟上才对。
“沙沙——！！”
她循声望去，是李莲花。
他穿着青色长袍，浑身气质内敛。
他缓步走到她的房门前，敲响了房门，道：“颜主，吃饭了。”
瞧见“颜青离”打开门，他笑了起来，眉眼之间流淌着入骨的温柔与缱绻。
这个眼神……
颜青离被这个眼神钉在原地，就算心知李莲花多多少少对她或有情意，但她也知真实的李莲花绝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如此清晰地写到脸上，她还是下意识失神片刻。
就这失神的一刹那，她好似瞬间被拉扯着魂归其位，与那梦中的她一同进退。
颜青离不由自主地牵着李莲花的手走到亭中，忍不住笑弯了眉，问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暖烘烘的日光，香喷喷的饭菜，颜青离也不知是受梦所控，还是她本心如此，任性地使唤着李莲花照顾她吃饭。
李莲花并未有所不满，只是笑着应下。
他往日也是笑得温柔，可却总带着克制，眼底的情意忽明忽灭，她看不分明。
可现在，那眼神像是一团燎原的火，烧得她神志不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注视着李莲花久了，是谁都会被他蛊惑，一如现在，她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极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角，不带任何情欲。
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而此时，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温润、柔软。
李莲花顿了一下，笑得眼睛里盛满了水光。
果然，望着他久了，便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再定睛看时，小院变成了山林，李莲花眼中的水光换成了泪光。
他眼尾绯红，颤声道：“一定要赶我走吗？”
颜青离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喉咙干涩发紧，她说：“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该允诺。”
留下李莲花，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的心里有个天平，它更倾向于不改变现状，三月之期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刻，她呆在桃花坞做她的逍遥仙，李莲花去求仙问道。
除非另一边天平不断加筹码超越这边，不然……还是保持现状吧。
很明显，此时此刻，另一边天平的筹码不够。
颜青离掏出玉佩，向他交代好一切，她也确实准备这么做，算是全了他和她的一段没结果的缘分，她为他铺好一条成仙路，只要他一心修炼，很快便可飞升仙界。
成仙，不比陷在凡俗的情爱旋涡里要好？
这时，李莲花却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你心悦我吗？”
颜青离沉默了很久。
李莲花又追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难，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心悦，她觉得，算不上。
说没有，不可否认的是，她待李莲花确实与旁人不同。
最终，她还是选择避开了这个问题，李莲花却执拗地想问询一个答案。
颜青离脱口而出：“你动心的是我吗？如果没有见到过另一个自己的人生，哪怕遇到我，在那时，我与你的旧人你会选谁？”
话音落下，四野俱寂。
后悔之余，却隐有忐忑。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问题压根没有多少意义，不存在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是给彼此徒增烦恼，可她竟还是问了出来。
而，李莲花沉默了。
瞧着他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一副默认的模样，颜青离眸光微暗，扯了扯嘴角，忽地笑了，眼里无端就有了涩意。
颜青离蓦地睁开眼，睁眼时，有微光从门缝窗隙漏入屋中。
她单手撑起身体，眸底还隐匿着未散的情绪，眉心也蹙着，起身出了房门。
雾气深深，青山朦朦。
天色已然微亮，空中只剩几颗星星与残月在此停留。
颜青离静立无言，站在栏杆处俯瞰着云海。
风吹衣袖，凉意砭骨。
连带着她的心口都有些发凉。
-*-
雀鸣朝阳，晨光熹微。
李莲花蓦地睁开眼，坐起身，头疼地轻捏了捏眉心，回想起昨夜的梦，下意识摸了摸唇角，柔软、温热的触感不像是假的。
其实，来到修真界后，他便很少做梦了。
昨夜还是美梦、噩梦凑一起了。
一想起噩梦，李莲花气得直咬牙，这该死的蠢狐狸，竟然敢跑到他梦里作乱，害他一宿没睡好。
“主人，在想什么？”
蠢狐狸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莲花眸光转凉，起身，快速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门。
颜青离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眉眼低垂，眼底没有任何人的位置，仿若这四周的喧哗都与她无关，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胥白站在她身侧唧唧歪歪。
她也并未答话，胥白便也识趣地不再说了。
听到开门的动静，胥白回头看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李莲花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颜青离身侧，声音很轻：“颜主？”
颜青离眼睫颤了一下。
片晌，她抬头望向他，看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满是她的身影，那些在眼底藏匿的温柔爱意原来一直如此鲜明，她却从未注意。
颜青离一直知道，她在李莲花心中，大抵是有些位置的，因而她试探过很多次，偏偏他次次都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不清不楚的态度令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
偶尔也觉无聊，她与他本就不同路，如果由始至终他没动过心，不也更好，何必去试探。
可……
李莲花垂眸瞧她，心里有种不安。
颜青离沉默地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很久，脸上神情不像是难过，也不像是高兴，反倒带着几分茫然失措。
李莲花低声道：“颜主，可是心里有事？”
颜青离敛眸平静道：“没有。”
李莲花心中的不安在放大。
她太平静了。
不，不对。
不应该用平静来形容，而是克制……
颜青离面色平静，甚至饶有闲情地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回谷后多多休息，还有多谢你救我，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不如趁这几日好好想想向我讨些什么？”
顿了一顿，末了又很轻很轻地补充了一句：“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李莲花听在耳里，他的心尖就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不疼。
但针刺得太快太密集，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说：“我别无所求，颜主无事便好。”
颜青离轻笑了下：“还是想想吧。”
忽的，她拂袖一挥，飞舟调转方便，暂停在一处山脉上空：“还挺巧，下面是天元宗，修真界第一宗门，人人都向往的地方，你不是一心成仙吗，回头可以选择在这里闭关修炼。”
李莲花垂眸看着那连绵青山，强撑起笑容，温声道：“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我更想、更想寻处山林修炼。”
天元宗？
那不是他昨夜的梦吗？
为什么颜主会突然提及这个？
不对！
他事先并不知晓天元宗是第一宗门，那明明只是他的一场梦，又为何梦中编造的宗门却在现实中成了真，还从颜主的口中说了出来？
李莲花捻了捻指腹，不可思议地想着：难道他们做了同一场梦？梦中的她也不是他所幻想的，是真的她？
也不对，他和她怎么会做同一场梦呢？
这也太荒谬了。
两人心思各异，面上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在寒暄客套，而他们没注意到却是，手腕上的命运线也在渐渐有了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