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泽皓掌心那团一闪即逝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邪能火焰,如同在漆黑的房间里划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照亮了在场所有迪菲亚成员眼中那混杂着惊疑、戒备与最后一丝疯狂希望的神情。
他们或许不懂魔法的派系,但他们能清晰地辨认出,那绝非圣光或奥术该有的模样。那是一种与他们一样,行走于阴影与禁忌之中的力量。
“我们是同一种人。”
这句话,配上那团邪火,其说服力远胜过任何空洞的承诺。
旅店老板马科姆与那位伪装成老人的迪菲亚盗贼——后来夜泽皓才知道,他叫“老狼”——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份决绝。他们已经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挣扎了太久。复仇的火焰早已将他们的理智燃烧殆尽,任何一丝能燎原则希望,他们都愿意用生命去抓住。
“给你。”
“老狼”不再犹豫,将那卷用蜡封好的、沾着血迹的羊皮纸,扔给了夜泽皓。
夜泽皓伸手稳稳接住。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看向马科姆,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巴顿的一切,都告诉我。他的巡逻习惯,他的上级,他通常在哪里销赃,以及……他最怕谁。”
马科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密信的内容,而是关于这个已死的士官。但他还是强忍着肩膀的剧痛,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巴顿是个贪婪的恶棍,他每个星期都会来‘收税’,收上来的东西,一部分会上交,但大部分,都会被他拿到闪金镇,卖给一个叫‘快手’的销赃贩子。他的上级,是西部荒野卫戍部队的百夫长德拉戈,一个比巴顿更贪婪、更残暴的家伙。至于他最怕的……”马科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混杂着快意与恐惧的神情,“……他最怕的,是军情七处的‘乌鸦’。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戴着乌鸦胸针的军情七处密探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夜泽皓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飞速地构建起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网。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沾了点水,画出了几个简单的符号,代表着巴顿、百夫长德拉戈、销赃贩子快手,以及……军情七处的“乌鸦”。
他的队友们,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莉莱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原以为,这个术士只是个战斗力强大的莽夫,却没想到,他对人心的洞察和情报的分析,竟也如此细腻和老辣。
洛坎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夜泽皓,这个人类的身上,充满了太多让他看不透的秘密。他既有施法者的智慧,又有刺客的谨慎,甚至还有一种……政客般的布局手腕。
而瑟罗克,依旧沉默如影,但他的站位,已经从夜泽皓的侧后方,不自觉地向着更靠近他、更能提供支援的位置,移动了半步。
“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夜泽皓抹去了桌面上的水渍,仿佛抹去了一盘已经下完的棋局。他抬起头,看向马科姆和“老狼”,开始下达他的指令。
“你们现在,立刻去做几件事。第一,把巴顿和其他卫兵的尸体,剥光,盔甲和武器都藏起来。然后,把尸体扔进镇子南边那个废弃的矿洞里,做得干净点,别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巴顿的百夫长德拉戈,很快就会发现他失联了。当他派人来调查时,你们就告诉他——巴顿带着他的小队,和一群来历不明的施法者发生了冲突,双方似乎是为了争抢什么‘宝物’,然后一同朝着悲伤沼泽的方向去了。记住,一定要强调‘宝物’和‘施法者’这两个词。”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夜泽皓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会给你们一样东西。你们派一个最机灵、最不起眼的人,去闪金镇,找到那个叫‘快手’的销赃贩-子,把这个东西‘不小心’卖给他。然后,什么都不要说,立刻离开。”
他从自己的炼金包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戒指。但这枚戒指的内侧,却用极其微弱的暗影能量,刻下了一个模糊的、只有在特殊魔法侦测下才能显现的印记。
一个被匕首贯穿的、破碎的……洛丹伦王室徽记。
一个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军情七处密探,都瞬间汗毛倒竖的印记。
“做完这三件事,”夜泽皓看着已经完全听呆了的马科姆和“老狼”,“你们就什么都不用再做了。只需要躲起来,好好地看一出好戏。看一出,贪婪的百夫长、狡猾的销赃贩子、以及疑神疑鬼的军情七处,如何互相猜忌,如何……狗咬狗。”
这一个由“失踪”、“谎言”和“栽赃”组成的、环环相扣的毒计,从夜泽皓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他不仅仅是要脱身,他还要利用巴顿的死,将整个西部荒野的浑水,彻底搅动起来。他要让军情七处的视线,从“外来者”的身上,彻底转移到“内部的腐败和潜在的背叛者”身上去。
“你……你到底是谁?”马科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敬畏。
“我?”夜泽皓笑了笑,他将那卷从“老狼”手中得到的、还未打开的密信,在指尖轻轻转动着。“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想看一场更盛大烟火的……学者。”
他没有立刻打开那封密信。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对马科姆和“老狼”说道:“我会在镇上多留一天。一天之后,无论你们有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事,我们都会离开。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些已经被他彻底镇住的迪菲亚残党,带着自己的三位队友,走上了旅店的二楼。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和他的小队,分享这次“意外”的收获,并为下一步的行动,做真正的准备。
在二楼一间相对干净的房间里,夜泽皓终于坐了下来。他示意其他三人随意,自己则将那卷沾着血的、用蜡封好的羊皮纸,放在了桌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西部荒野的风声。
莉莱斯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你刚才的计划……很周密,但也……很恶毒。你不像一个学者,更像一个天生的阴谋家。”
“在生存面前,恶毒和智慧,有时并无区别。”夜泽皓平静地回答。
洛坎则在一旁,用他那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让我想起了我们巨魔的一些古老传说。传说里,有些洛阿神灵,就喜欢用凡人的欲望和猜忌来作为自己的棋子,搅动整个世界。你的手段,很像他们。”
夜泽皓闻言,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伸出手,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层蜡封。
他知道,这卷小小的羊皮纸里,藏着的,将是他们通往暴风城心脏的、第一把真正的钥匙。
他缓缓地,将那卷羊皮纸,在所有人面前,展开了。
当那卷沾着干涸血迹的羊皮纸,在昏暗的油灯下被缓缓展开时,房间里的四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纸上并没有书写长篇大论的文字,只有几行用暗语写成的、简短的指令,以及一个潦草的、用特殊墨水绘制的图案。
莉莱斯作为精通奥术符文的魔导师,立刻认出,那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魔法暗语。而洛坎,也摇了摇头,表示这不属于部落或巨魔的任何一种萨满密语。
“是黑话。”一直沉默的瑟罗克,突然开口了。他那张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却异常肯定。“暴风城地下世界,盗贼和间谍之间使用的黑话。”
夜泽皓点了点头,瑟罗克在萨鲁法尔麾下时,显然没少和联盟的地下势力打交道。
“能解读吗?”夜泽皓问道。
瑟罗克凑上前,仔细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符号。许久,他才缓缓地说道:“大部分可以。这上面说……‘羔羊’已经准备好了‘新酒’,品质‘上乘’。让巴顿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去老地方,用‘三枚银币’的暗号,换取‘样品’。”
“羔羊,指的应该是‘已宰的羔羊’旅店。‘新酒’,很可能就是指新的囚犯或者货物。”夜泽皓迅速地分析着,“品质‘上乘’,说明这次的目标,身份非同小可。‘月圆之夜’,是接头的时间。‘三枚银币’,是接头的暗号。那‘老地方’和‘样品’,又是指什么?”
“‘老地方’,在黑话里,通常指一个不引人注意、但双方都熟知的交易地点。可能是某个桥洞,也可能是某条小巷。”瑟罗克解释道,“而‘样品’……通常是指能证明‘货物’身份的信物。可能是一件私人物品,也可能是一撮头发,甚至……是一根手指。”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冰冷。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夜泽皓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不仅知道了接头的时间和暗号,还知道了,他们之间,存在着‘样品’的交接。这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在他们完成交易之前,进行拦截。”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羊皮纸最下方的那个图案上。
那是一个用特殊的、散发着微弱魔法灵光的墨水绘制的图案——一个被匕首贯穿的酒杯。正是“已宰的羔羊”旅店的标志。
但夜泽皓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莉莱斯,”他看向那位夜之子魔导师,“你来看这个墨水。你有什么发现?”
莉莱斯闻言,也凑了过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上亮起一团柔和的奥术光芒,轻轻地拂过那个图案。
“……有意思。”片刻之后,莉莱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技术专家的、饶有兴趣的表情,“这种墨水,成分很复杂。里面混合了微量的真银粉末和奥术之尘,这让它能维持微弱的魔法灵光,便于在黑暗中识别。但最核心的溶剂,却不是魔法泉水,而是一种……品质极高的、产自达拉诺的葡萄酒。”
她抬起头,看向夜泽皓,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这种墨水,制作成本极高,而且极难保存。只有一个地方,会如此奢侈地,用它来书写一封普通的联络信。”
夜泽皓和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已宰的羔羊’旅店的,地下酒窖。”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已宰的羔羊”旅店,不仅仅是军情七处的联络点,它很可能,还是他们伪造这种高级联络信的“工坊”!而他们这次“入会考验”的目标——那瓶来自德拉诺的陈年老酒,很可能就是制作这种特殊墨水的、最关键的“溶剂”!
夜泽皓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他知道,他找到了一个能将三方任务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独一无二的突破口!
“我有一个计划。”
他看着自己的三位队友,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顶级玩家在发现“版本最优解”时的光芒。
“我们不拦截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要……取而代之。”
“我们要让巴顿,‘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