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灯泡像颗熟透的梨,昏黄的光晕里飞舞着几只蛾子。我们仨围着那张从黑釉罐里拓下来的地图,脑袋几乎碰在一起。老邻居的烟袋锅子在图纸上点点戳戳,烟灰落得到处都是。
\"这是崆峒山水系,\"他用小拇指指甲划着一条曲线,\"元代以前的老河道,现在早改道了。\"老张凑得太近,呼吸把图纸吹得哗啦响,被老邻居用烟袋敲了脑门。
我举着放大镜看那个西夏文符号:\"像个'佛'字...\"老张突然\"啊\"了一声,从行军包里掏出小芳给的铜牌:\"你们看,这上面的符号是不是一样?\"
铜牌上的刻痕与地图符号如出一辙。老邻居的三角眼瞪得溜圆,烟袋都掉在了桌上:\"这是西夏文'宝'字!那黑釉罐和铜牌是一套的!\"
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我们同时屏住呼吸——声音由远及近,又在招待所门口戛然而止。老张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军工刀已经反握在手中。
\"是马三爷,\"他透过窗帘缝观察,\"跟个穿白西装的人说话。\"老邻居立刻把图纸和铜牌塞进炕洞里,我则把黑釉罐藏进了洗脚盆,倒上半盆水。
敲门声响起时,我们仨已经摆好了牌局。老张脸上贴着纸条,老邻居正在洗牌,我面前堆着毛票。\"几位爷,还没歇呢?\"马三爷的金牙在门缝里闪光,\"这位是兰州来的白老板,专收铜器的。\"
白西装男人四十出头,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手里盘着俩核桃。他眼睛像x光机似的在屋里扫视,最后停在洗脚盆上:\"几位用古董洗脚?好雅兴。\"
老邻居\"啪\"地打出一张牌:\"破罐子腌咸菜的,白老板有兴趣?\"白西装笑了笑,突然用指甲在黑釉罐沿口一刮——那道缺痕露出胎色。\"磁州窑黑釉,西夏的,\"他轻声说,\"五万,现在点现钱。\"
我心头一跳。这价翻了我们收购价的十倍不止!老张却突然站起来,一米八的个头把白西装逼退半步:\"不卖。\"
马三爷赶紧打圆场:\"白老板是诚心...\"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白西装脸色一变,转身就走。马三爷追出去时,老邻居飞快地闩上门:\"这主儿身上有土腥味。\"
\"盗墓的?\"我擦着冷汗问。老邻居摇摇头:\"比那厉害,是吃现成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指的是专门抢劫民间藏家的黑吃黑。
天蒙蒙亮,我们仨就背着干粮往崆峒山赶。老张的军用包装着黑釉罐、铜牌和地图,沉得把他军装肩带都勒出了印子。老邻居拄着根花椒木拐杖,走几步就停下来对照地图。
按照图纸指引,我们避开游客常走的路线,钻进了东山坳的松林。晨露把裤腿打得精湿,老张的军靴踩在苔藓上直打滑。突然他\"嘘\"了一声,指着前方——林子里有座半塌的石砌建筑,像个迷你城堡。
\"元代道观,\"老邻居激动得胡子直抖,\"《平凉府志》提过,是西夏遗民建的!\"
石墙上爬满藤蔓,门楣上刻着模糊的纹饰。老张用军工刀拨开杂草,突然刀尖\"叮\"地碰着什么金属物。是块生锈的铁牌,上面依稀可辨\"真武\"二字。
\"真武观...\"老邻居的烟袋在地上画着圈,\"地图上标的点就在观后!\"
我们绕到观后,只见荒草丛中有块凸起的青石板,边缘规整得不自然。老张用军工刀沿边缝撬,石板纹丝不动。我正要去帮忙,忽听林子里\"咔嚓\"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老邻居立刻把地图塞进裤裆,老张则抓起块石头。静等了几分钟,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可能是獾子。\"我松了口气。
突然老张\"嘿\"地发力,青石板被撬开一条缝。我们仨合力推开石板,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霉味混着铜锈味扑面而来。老邻居点燃准备好的火折子,火光下可见石阶蜿蜒向下。
\"我打头阵。\"老张摸出手电筒。他的军靴刚踏上石阶,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是虎哥那辆摩托!我们顾不上多想,鱼贯进入地洞,最后的老邻居还不忘把青石板拖回大半。
地窖比想象的干燥,四壁用青砖砌成,顶部呈拱形。手电光照去,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早已朽烂,露出里面的经卷和铜器。最扎眼的是尊一尺来高的鎏金铜佛,结跏趺坐,左手持宝珠,右手施无畏印。
\"西夏的!\"老邻居声音发颤,\"你们看佛冠上的绿松石...\"老张却注意到铜佛底座有些异常,轻轻一拧——佛像竟分成两半,腹中空腔里塞着卷羊皮纸!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们同时熄了光源,屏息凝神。透过石板缝隙,听见虎哥在骂娘:\"妈的,明明看见他们往这儿来了!\"
\"会不会在道观里?\"是黄毛的声音。接着是马三爷的尖嗓子:\"白老板说了,铜佛最少值二十万...\"
脚步声渐渐远去。老邻居点亮火折子,我们赶紧查看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更精细的地图,标注着几处建筑符号,其中一个旁边画着宝塔。
\"这是...西夏皇室藏经图?\"老邻居的手直哆嗦,\"你们看这个'黑水城'标记,学界一直以为在内蒙古...\"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地窖顶部的砖石塌下一块!尘土飞扬中,虎哥的胖脸出现在缺口处,手电光直射我们眼睛:\"北京佬,这回看你们往哪跑!\"
黄毛和马三爷顺着绳子溜下来,弹簧刀在昏暗的地窖里泛着寒光。老张把铜佛往我怀里一塞,军工刀已经横在胸前:\"退后!\"
虎哥狞笑着掏出手枪——是把土造的\"单打一\",但在密闭空间里足够致命。老邻居突然举起火折子对准朽木箱:\"再过来我点了这些经卷!\"
双方僵持之际,缺口处突然传来女声:\"虎哥!文物局的人上山了!\"是小芳!她红衬衫在阳光下像团火,手里还挥舞着块红布。
虎哥一愣神的功夫,老张一个箭步冲上去,军工刀划过他手腕。土枪\"砰\"地走火,子弹打在砖墙上火星四溅。黄毛吓得抱头鼠窜,马三爷却扑向铜佛——
\"哗啦\"一声,地窖顶部整个塌了下来!我们被尘土呛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小芳在上面喊:\"往西跑!西边有路!\"
混乱中我抱着铜佛,老邻居攥着羊皮纸,老张...老张不见了!我们刚爬出废墟,就看见老张被虎哥按在地上,小芳正用石块猛砸虎哥后背。白西装不知何时也出现了,正冷眼旁观。
\"接着!\"我把铜佛扔给老邻居,抄起根木棍冲过去。白西装突然掏出手帕捂住口鼻,下一秒,一股刺鼻的黄烟在人群中炸开——是催泪瓦斯!
我们咳得眼泪鼻涕横流,跌跌撞撞往西边林子跑。身后传来虎哥的咒骂和小芳的尖叫,还有白西装冷静得可怕的声音:\"佛像和地图,一样都不能少...\"
老邻居年纪大跑不动,我把铜佛塞进背包背着他跑。老张边跑边回头,突然刹住脚步:\"小芳没跟上来!\"他要往回冲,被老邻居一把拽住:\"羊皮纸比命重要!\"
我们钻进一片箭竹林,竹叶刮得脸生疼。远处警笛声又响了,这次是真的——两辆警车正沿着盘山路上来。白西装和虎哥一伙顿时作鸟兽散。
躲在一块山岩后喘息时,老邻居展开羊皮纸检查。铜佛在阳光下金光灿灿,佛冠上的绿松石像一滴凝固的海水。老张却一直望着道观方向,军装领子被撕开个大口子。
\"小芳她...\"
\"那丫头机灵着呢,\"老邻居把铜佛包进旧衣服里,\"倒是这羊皮纸...\"他指着那个宝塔标记,\"你们看这行小字。\"
我凑近看,是几个蚊足般的西夏文。老邻居的翻译让我们都屏住了呼吸:\"'黑水城藏经阁,大夏光定十二年'\"——那是西夏灭亡前三年!
下山路上,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昏迷的小芳。她红衬衫撕破了,额头有血迹,但手里死死攥着个东西——是老张的三等功奖章!老张抱起她时,她微微睁眼:\"张哥...我对不起...\"
马成的拖拉机在山脚等我们。见我们狼狈不堪却带着铜佛,他白帽子下的眼睛瞪得溜圆:\"真主保佑!快上车!\"拖拉机突突突开动时,老邻居突然说:\"明天去银川。\"
\"银川?\"我纳闷道。老邻居把羊皮纸小心地藏进内兜:\"黑水城在银川西边,这地图上的标记...\"他没说完,因为小芳在老张怀里动了动,发出小猫似的呻吟。
老张用军用水壶给她喂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小芳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突然抓住老张的手:\"白老板...他是...\"
拖拉机突然一个急刹。前方路口横着辆黑色轿车,白西装正靠在车头抽烟。马成的手在方向盘上发抖:\"坐稳了!\"他一脚油门,拖拉机吼叫着冲下路基,在玉米地里颠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
我回头望去,白西装的身影在后窗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苍白的点,像粒没掐灭的烟头。